第六章 夜未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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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窗户不知怎么突然被夜风吹开,微凉的风便涌了进来,一径穿堂入室,吹熄了床边的烛火,帐幔摇曳。上官嫃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是汗,两手摸住脖子。

元珊在床边值夜,很快醒来,忙挑开帐幔问:“娘娘?又做梦了么?”

上官嫃瞪着空洞的双眼,喃喃道:“他要杀我,他要我陪葬……”

元珊扭头看见窗户开了,便下榻去关,再回到床边点亮灯盏。一面替上官嫃抹汗,一面安慰道:“不过是做梦,不是真的。”

“是真的!”上官嫃突然坐起身,紧紧抓住元赫的手,目光惊恐,“我看见他的眼睛,好狠!他这样恨我,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上官嫃魂不守舍念叨了一阵,忽而又嘤嘤哭了起来,“他每夜都回来找我,说我害了他,要我陪葬……”

元珊紧紧揽住她,“他们还没找到皇上,或许一切都不是您想的那样!”

“还没找到?”上官嫃嘴角抽搐,似乎极度害怕,声音都在颤抖,“是因为他就躲在这里,他要带我走才甘心。”

元珊一直蹙着眉,连连摇头:“皇后娘娘,不要胡思乱想了,没有人怪你!是酒被人下了毒,那是一种令人癫狂的毒药,皇上当时无心的,他只是被药物控制了。戴公公也在船上,他最清楚不过。”

上官嫃止不住抽搭,幽幽道:“皇帝哥哥以为是我下的毒,他以为是我,他怎能这样以为?他信任戴公公、李尚宫,甚至戴娇兰,他却不信我。他不信我,因为他从来没喜欢过我,因为我是上官家的女儿。”

元珊忧心忡忡,一面听着皇后自言自语,一面去端了只香炉过来搁在床头。这些日子上官嫃没日没夜地胡言乱语,神经兮兮,只有安眠的熏香才可以令她平静下来。可是当看着上官嫃睡着后安详的样子,元珊总觉得心底抽疼。

三日之后,太液池的水被搅得浑浊污黄,莲叶残败不堪。司马棣仍然毫无下落。毒酒一事尚有蹊跷,待查。

七日之后,朝堂躁动,国不能一日无主,群臣拟议由熹帝曾长孙司马轶继承皇位,长公主主持大殓。

“司马轶继承皇位,长公主主持大殓。”上官嫃莫名其妙笑了一阵,冷冷盯着李尚宫,“皇上下落全无,如何大殓?难道堂堂大褚国的皇帝只有个衣冠冢吗?我不同意,一日找不到皇上,司马轶休想登基!”

李尚宫义正严词道:“皇上究竟如何遇害至今都没有定论,这时若无人出来坐镇,只怕天下大乱。皇后饱读圣贤书,关键时候竟如此意气用事,真叫卑职大失所望。”

上官嫃一反常态,狂妄吼道:“你尽管失望去!凤印在本宫手上,本宫不同意,你们休想!”尖利的嗓音在殿内回荡,就像疯子在撒泼一样。

司马银凤披了一身素白的孝衣,缓缓踱着步子从外厅折了进来,目光如针芒直刺向上官嫃,殿内众人不禁屏息。上官嫃见司马银凤步步逼近,下颌愈发高扬。岂料司马银凤猛地一巴掌扇过来,上官嫃既不闪躲,也不示弱,生生受住了,半边脸麻麻地发疼。

司马银凤柳眉一挑,狠狠道:“凤印在手又如何?皇家还轮不到你说了算!皇上在的时候,你都形同虚设,难道你以为将来的日子还会更风光吗?大殓之后,新皇登基,本宫会赏你一个皇太后的名号,不过,你得给我滚出宫去,本宫再也不想看见你!”

李尚宫大惊,低声问:“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司马银凤逼视上官嫃,阴诡一笑:“李尚宫,皇后整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本宫觉得不如将她送去道观清修,在清净之地了此一生不失为一件幸事。”说完,她回头吩咐殿外的侍卫,“看住皇后,去把凤印找出来。”

片刻,上官嫃被几名侍卫团团围住,她惨淡一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寝殿被翻得一片狼藉,然后,凤印被送到长公主手上。她侧目睨着窗外的繁花,止不住泪流,它们开得那样绚烂又有何用?开到了尽头,不过零落成泥碾作尘,何曾在尘世中留下了丁点儿痕迹。

大行皇帝停棺德阳宫,棺木内只摆着一套冕服。皇帝尸骨下落不明,不能入土为安,这是大褚开国以来最荒谬的大殓。

斜阳照进寂寥的深殿,四处的帐幔皆是白汪汪一片,晦暗无光。灵柩前哭灵的妃嫔日渐少了,前几日那般摧人心肝的恸哭嚎啕不再,只是棺木边倚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落泪。她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唯有流尽一生的眼泪。

颈上的掐痕由鲜艳变成了暗红,可每每对着镜子,她会惊恐地想起他扭曲的容颜,然后噩梦缠身。

元珊走过来,影子被斜阳拉得老长,躬身去扶上官嫃,一面低声说:“新皇登基之后,我们就要出宫了,道观已经定下了,是李尚宫选的,在金陵城外二十里处的浮椿观。听说是个极美的地方。”

上官嫃精神恍惚被搀起来,脚步凌乱随着元珊走出灵堂。她要走了,离开这牢笼。她原以为自己要老死在这,其实她宁愿死在这。他从没喜欢过她,留住她只是有用而已。其实她早知道,司马棣哪里会付出真心,只有无尽的猜疑、提防和心机。可是在心灵深处总残存了那么一丝不甘,想要得要一份回应,终究是幻灭了。

元珊依旧在她身边低声说着:“如今局势诡谲,长公主掌权,査将军率二十万兵马已进驻金陵,査元帅在梁州以北设伏,以阻挡凉王大军。新皇登基,却不知哪家得天下。皇宫里凉王的耳目众多,若是被凉王把持了朝政,恐怕上官氏要遭殃了。但长公主胜算较多,到时清理凉王余孽必须要借助上官大人的势力,娘娘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不如先迁居道观,静观其变。”

上官嫃一怔,顿住脚步,迷茫问:“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元珊颔首答:“戴公公。”

上官嫃回过神来继续朝前走着,放眼望去,殿阁森宇,数不尽的白玉台阶如天梯一般恢宏。司马轶性情懦弱,温和敦厚,登基之后恐怕会沦为他人的傀儡,长公主提防凉王是对的。只是这天下何时竟成了一家之天下?她苦笑一声,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抓紧了元珊的手,恍然道:“我要去找安尚书。”

新月,夜幕漆黑,连星子也没有。清冷的书房里仅点了两盏灯,元珊守在门外,遣散了其余宫婢。

上官嫃坐于书案前,憔悴而疲惫。安书芹一袭女官宫服之上披着白褂,手里拿着一把旧绢扇,她低眉垂目站在上官嫃面前,神色波澜不惊。

上官嫃哑哑的声音忽轻忽重念道:“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安书芹手里一颤,视线落在自己的绢扇之上,温和道:“皇后娘娘喜欢卑职的扇子?”

“不,我不喜欢。”上官嫃淡淡望着她,慢慢启齿问,“我想知道,将来你会站在哪一边?”

“什么?”安书芹反问。

上官嫃低语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亦非一家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安书芹长长呼了口气,莞尔一笑:“我只有你这一个学生,而且你还是雨苓的女儿。在你身上我耗费了全部心血,如今你怀疑我?”

“怀疑?安尚书名书芹,字鉴春,凉王司马琛,字万政。这扇子恐怕是你们的定情之物罢?”说着,上官嫃夺步上前拽住安书芹的手臂猛地掀开衣袖,手臂上光滑无暇。上官嫃定定望着她道:“我猜的,没想到你真的……失了节。”

安书芹一窒,屏息望着上官嫃。

上官嫃松了手,有气无力道:“安尚书,昔日你与凉王如何我不管,可如今形势急迫,长公主一手遮天,何需你这个尚书拟诏颁旨?只怕到时候被冠以结党营私的罪名,不如交出官印,就此辞官避世。”半晌,她又补了句,“我是为你好。”

安书芹并不再答话,低眸静静伫立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你慢慢思量,我乏了。”上官嫃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跄了两步,安书芹忙上前扶住她,道:“皇后珍重。”上官嫃不解其意,疑惑望着安书芹那双闪动的眼睛。

忽然之间,元珊仓惶闯入,惊呼:“娘娘,出事了!”

肃穆的夜空似乎有了光亮,淡淡的红,像火焰的余光。元珊扶着上官嫃,惊慌道:“方才有小宫女往这边逃,说长公主已经被捉住了!皇宫里到处都是凉王的人!”

上官嫃连连摇头,惶惶道:“不可能,査元帅明明在梁州坐镇……”

“路,不是只有一条,更不会只有一种。”安书芹侧头望着上官嫃,似是徐徐教导一般说,“其实皇宫最致命的缺口在太液池。金陵的水路四通八达,不一定非要走梁州。宫里的河流更是奇妙,迂回曲折,几乎流经了每一处要害。只要有皇宫水路图,只消几百精兵花一日的工夫潜入皇宫足以掌控大局,何需千军万马?”

上官嫃忽然觉得呼吸紧窒,捂住胸口大口喘气。耳鸣头昏之中,似乎瞧见了那只常常游荡在太液池边的影子。他性情敦厚,却身手矫健,水性极好;他懦弱木讷,却敢冒犯皇后,为一亲芳泽不惜颜面;他痴痴看着她,说只想见她一面而已。想起那双晶亮、痴迷却会骗人的眼睛,上官嫃就像受了极大的羞辱一般咬牙切齿挤出三个字:“司马轶……”

安书芹翘首望着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夜空,平和笑道:“我们赢了。”

司马轶于灵柩前登基,为大行皇帝发丧,守丧百日。凉王司马琛控制了宫中局势,以新帝未及弱冠之年为由,自封为摄政王。上官敖被迫辞去宰相一职,告老还乡。尚书安书芹拟旨,长公主盖印,尊上官嫃为皇太后,迁居浮椿观清修。

夜幕深沉,一颗颗星子正蹦出来,皎亮的、却渐渐模糊掉了。

腿悬在外边,低头看下去,晕眩无比。西风一阵缓一阵急,吹得她双眼发涩,就紧紧闭了起来。

观星台足有十丈高,台子底下的李尚宫早已吓昏了过去。谁也不敢上去,默默仰视那只裙裾飘扬的影子。

静候已久的元珊提着风灯慢慢走近,唤道,“娘娘,看够星星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上官嫃渐渐扭回头,柔顺垂在两颊的青丝被风撩起,现出颈上一圈暗红的掐痕,与白皙的肌肤相比触目惊心。她脸色麻木,不咸不淡念着那一句:“他没喜欢过我,从来都没有。”

元珊一垂眸,清泪滴在风灯罩上,“啪”地一响,极其轻微。“娘娘,长公主已经颁了旨,咱们明日就该出发了。”

观星台下碾过一阵銮驾的声响,夹杂着晃晃悠悠的铜铃声。一袭明黄身影从銮驾走下来,朝服上披挂着素白的孝衣。他一步步攀上观星台,面对她却并没有要说的话。只是担忧地望着她,一丝丝痛楚从心底沿着血络蔓延,彻底侵蚀了他的七经八脉。

上官嫃慢慢站了起来,白衣飘飘、如鬼魅般朝他走近,直到贴在他面前,轻轻吐了四个字:“乱臣贼子。”

他即便贵为九五之尊,也被她震得摇摇欲坠。那种熟悉的香气氤氲在四周,迷了他的眼睛。她同他擦肩而过,他亦只是轻轻辩驳了一声:“问心无愧。”

上官嫃置若罔闻,与元珊一并远走。这宫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令她眷恋的东西。她只当这些年做了场梦,梦醒后,孑然一身。

浮椿观坐落在浮椿山顶,青石板铺就的石阶逐级而上,山涧泉水潺潺,林中云雾缭绕,宛如仙境。清净的道观中,偶有两三个挑水打扫的小丫头来回忙碌。

浮椿观最北边有一处单独隔开的小院落,银灰的身影拎着木桶进进出出,好不容易将水缸都注满了,终于吁了口气,一面用宽袖擦拭满额的汗。阁楼上忽然传来唤声,她仰头,尖尖的下颌一并扬了起来,阳光刺目,她便用一手挡在眼眉上方,大声问:“娘娘叫我?”

阁楼的花窗内探出一张柔静的面孔,青丝高挽,束以道冠,冠后披着一方白纱。“我总叫你不要干这些粗活,叫小丫头做便是。”

元珊粲然笑道:“反正我闲着,找点事情做也好。午膳快好了,我去催催。”

上官嫃微微抿唇,回到房中,一袭素白底子的道袍上以银线绣着整篇道德经,白玉般的面孔清凉无汗。她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尾指上新长出来的指甲呈粉色,晶莹光滑。大约是习惯了,她一整日抄书下来也不觉累,可一旦停下来无所事事,心中便压抑苦闷得无处发泄。

上官嫃耳朵不好使,似乎听见有人唤她,隐隐约约,便走到窗边一看,院门边一个小丫头正朝她喊:“上官娘娘,有位客人来探访!”

上官嫃狐疑,便下楼去到门前问:“什么客人?”

“是一位军爷,说有要事来访。元珊姐姐不在,我便大胆通报娘娘一声。”

“哦?”上官嫃淡淡蹙眉,“我在此清修,依律是不能待客的。”

“或许真的有要事呢?”小丫头趁机好奇地打量上官嫃,目不转睛。

“那请他进来罢。”上官嫃颔首,转身去了院中的桂树下。一方藤编茶几,两张藤椅,都是她与元珊打发时间用的,没想到会用来待客。上官嫃知道来人是谁,忽然感到心神不宁,打开火折子,点燃了煮茶用的陶土炉。

沉稳的脚步由远及近,渐渐停在她身后。桂树下香飘馥郁,沁人心脾,上官嫃缓缓转过身,目光似喜含忧盯着不远处一身戎装的伟岸男子。一年不见,似乎过了十年那么长。

査元赫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牙齿泛着白釉的光泽,浓眉一挑,道:“上官娘娘真大的架子,叫我一阵好等。”

上官嫃也随之笑了,他总是这样玩世不恭。左手拂袖,右手往身侧一指:“请坐。”

査元赫小心翼翼坐下去,似乎担心那只藤椅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坐定后,侧头望着上官嫃,她下颌柔美而饱满,双颊丰润,隐在宽松道袍里中的身段似乎也并不消瘦,他欣慰了,轻松吁了口气。

上官嫃往壶中放茶、加水,瞥了他几眼,问道:“先皇大丧之期已过,你为何还绑着白袖?”

査元赫一面端详她的神色,一面小声答:“你要为他守丧一年,我陪你。”

虽然声小,但上官嫃听得真切,默默合上盖子。査元赫当是提及她伤心事了,暗自懊悔,忙另起话题问:“这是什么茶?”上官嫃答:“桂花茶。”査元赫含笑点头:“天天在桂树下喝桂花茶,道观里也真悠闲。”

上官嫃凝神盯着他,突兀道:“你是武官,不能总吃素,身子会坏的。至于守丧,有心就好。”

査元赫一愣,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暖意。

上官嫃又问:“我父亲最近可好?”

“还在礼部任职,只是摄政王因为公孙权的案子对上官一族极尽打压,大概也不如意罢。”査元赫脱口而出,顿时又懊恼不已,为何总是说些没头脑的话令她忧心。上官嫃不再答话,两人便默默坐着。

茶壶里“咕咚咕咚”响着,査元赫侧头去看上官嫃,见她丝毫没反应,便忍不住开口提醒:“水开了。”

上官嫃这才扭过头,歉意一笑:“我没听见。”

査元赫笑呵呵点头:“是啊,你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我没想事情。”上官嫃矢口否认。

査元赫笑了笑,努嘴问:“那你怎么没听见水开了?”

上官嫃斜睨了他一眼,拎起水壶沏茶,“平日里我都坐你那个位置,右耳才能听见。”

査元赫怔住了,直到上官嫃将茶递到他面前,他才缓过神来,迟疑问:“你的左耳……”

上官嫃淡然一笑:“聋了啊,我以为你知道。”

査元赫一紧张,将茶杯“咚”地搁下,“为何?”

上官嫃两手握住滚烫的陶土杯子,神思恍惚。司马棣下手极狠,回想起那一巴掌,头都是昏的。午夜梦回时,他暴戾的目光像一把锯子,在她心头来回割锯,似乎能听见鲜血汩汩,令她夜不能寐。她阖眼,缓缓道:“命该如此。”

査元赫蹙起眉,磊落分明的双目中泛起一丝迷惑。他不愿看她难过的样子,便不再追问。只管给她说些军营中的趣闻。

秋日淡漠的阳光透过枝叶渗下来,星星点点落在他们身上。茶壶下火苗嘶嘶直窜,茶香四溢。査元赫说得唾沫横飞,声色并茂。上官嫃时而莞尔、时而掩口,披在脑后的白纱微微飘动,仿佛从颈间扇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査元赫闻及,微微发怔,想起去年夏末在乌篷船里,他拥着她,酒香满怀。

元珊端了饭菜迈进院子,举目望见桂树下的二人,不禁停住了脚步。

桂树上躲藏了许久的黑猫一跃而下,恰好轻巧落在上官嫃肩上。査元赫被吓得脸色突变,惊呼:“哪儿来的野猫!”

元珊噗嗤一声笑了,慢慢走近,一面眯眼笑着说:“堂堂査大人竟然怕小小野猫。”

“本帅才不怕它!”査元赫悻悻道,然后又瞄见了元珊托盘里的碗碟,吸了吸鼻子,“有何佳肴?”

元珊道:“都是些斋菜。査大人要来也不知会一声,没有加菜。”

査元赫正欲答话,上官嫃接道:“査大人不会在此用膳。你先把饭菜端进去罢。”说着,上官嫃将黑猫从肩上取下来,温柔地搂在怀中。査元赫见她似乎对这猫很喜欢,于是问:“哪儿来的猫?”

“捡的。”上官嫃捏着它的爪子朝査元赫挥挥手,“来,见见你哥哥。”

査元赫极度不满,蹙眉道:“怎么又要叫我哥哥?它还叫小元么?”

“不,它叫小环。”上官嫃笑了。

査元赫嘟喃着:“那与我有何关系……”

上官嫃瞥了他一眼,光笑,不作声。

昔日门庭若市的相府渐露颓势,继上官敖辞官,上官嫃出家之后,上官氏在朝中接连丢了几个重要官职。上官一门骄奢放纵惯了,如此形势下,不得不有所收敛。

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寒意逼人,上官鸣夜冒雨夜行,独自在府中七拐八拐,来到上官敖的书房。推开门,夜风灌进了屋,烛火摇曳,映着屋里几丛身影也摇摇晃晃。上官鸣夜合上门,转身朝在座各位一一行礼。

小小的书房内气氛凝重,上座是査禀誉与上官敖并席,下面一边排开坐着上官四兄弟,另一边是司马银凤,査德高将军及两兄弟。一方是朝中举足轻重的文臣,一方是手握大褚重兵的査家。

此番密谈无非是为了结盟,司马琛摄政之后,处处打压老臣,强势削藩。而皇帝不足弱冠之年,加上性情懦弱,只能惟父命是从。上官与査氏一文一武一内一外正好取长补短。既已决定结盟,联姻便是走个形式了。几番商讨之后,众人决定将上官妦配给査元赫。

自始至终,上官鸣夜都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坐着饮茶。密谈结束后,他便若无其事起身离去,一头扎进雨中径自远走。司马银凤似笑非笑伫立在屋檐下,凝视着那道渐渐被夜色掩去的身影,全然没注意到身后阴冷的目光。

“夫人,该走了。”査德高沉声道。

司马银凤侧目瞟了他一眼,昂首前行。査德高亦趋亦步,跟她上了同一辆马车。马车慢悠悠在巷道中穿梭,几乎没有颠簸,只是摇摇晃晃。司马银凤冷冷坐在一角,偷过窗帘的缝隙朝外头看。车厢里沉闷极了,査德高犹豫再三,开口道:“今后我可能会在家中长住了。”

司马银凤并无反应。査德高接着说:“为了不让元赫疑心,你看我们是不是暂且先搬到一起住?”

司马银凤目光灼灼盯着他道:“你有面目整日对着我吗?”

査德高脸色阴沉,“我没有,可也躲了十几年,总该面对了。”

司马银凤冷笑道:“十几年,你都不闻不问,如今想怎么面对?”

査德高痛苦闭目,沉声道:“银凤,我知道自己亏欠你……这一世愿为你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我从没要你做牛做马,我只是想得到你的保护而已!你有苦处,我何尝没有体谅你啊?可是,你亲手把我往火坑里推!不是十几年过去就可以忘记的,你知不知道?我一看见元赫,就觉得羞辱……”司马银凤如画的眉目紧紧扭曲成一团,眼里尽是痛不欲生的凄楚。査德高紧紧抱她入怀,“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了。银凤,我会用一切来弥补你。”

司马银凤慢慢抬起头,眸光闪闪望着他问:“你真的要弥补我?”

天际一道惊雷劈下来,雨势越加凶猛。

外面雨声哗哗,如天河水倾盆而下。査元赫在屋内踱来踱去,烦躁难安,一会站在门边翘首而望,一会用手指不停叩着桌面。灯盏忽明忽灭,亦搅得他心绪不宁。听见院中有丫鬟唤长公主,査元赫疾步冲出去,站在廊下相迎。

司马银凤见了他微微一怔,问:“在这做什么?”

査元赫心直口快问道:“上官嫃的耳朵怎么聋的?”

司马银凤拖着湿漉漉的裙摆迈进屋子,没好气答:“你何时才能注意自己的身份。”紧跟她身后的査德高虽然迷惑,却不吱声。査元赫瘪了瘪嘴,又问:“太后娘娘的耳朵是如何失聪的?”

“被你皇帝舅舅打的。”司马银凤目光灼灼刺向査元赫,“还不是你惹的祸?”

査元赫惊呼:“皇帝舅舅打她?他怎么舍得打她?”

司马银凤解下披风,命人沏了热茶,慢条斯理道:“你以为你主动担下所有罪责,他就不会动上官嫃?傻小子,你这样做,只是加深了他的疑心。况且上官嫃也是自讨苦吃,偏偏为你去求情,你说他心里会怎样想?”

“她为我求情?”査元赫愣了愣,失神道,“她的左耳聋了……”他浑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大步流星冲了出去,一头扎进雨里。司马银凤唤之不及,命丫鬟赶紧给他送把伞去。

査德高扶着司马银凤一起坐下饮茶,不解问:“你方才为何不跟他说说婚事?”

“婚事虽然定下了,可最早也得明年开春才可以办。他现在神魂颠倒的,说了也没用,还会坏事。”

“这傻孩子!”査德高重重叹了口气,“上官家那么多未出阁的女儿,他怎么就中意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那个?”

司马银凤冷笑道:“我倒觉得他性情好,爱恨分明,光明磊落,没继承你们査家的阴险卑鄙。”

査德高一蹙眉,随即又舒展了,垂头饮茶。

或许是太久没有活动筋骨了,上官嫃拿着长剑耍了一会就累得直喘,瘫在藤椅上灌了几口茶。元珊倒是舞得英姿飒爽,如行云流水。上官嫃赞道:“剑法好似比我精湛了不少,过几日我们比比剑。”

元珊也停下歇息,笑问:“何不现在比?”

“我许久没练了呢,生疏……”上官嫃将茶递给她,忽而听见院外有一阵骚动。二人忙起身去看,只见道观里干活的小丫头正拦着査元赫要检查他推车上的东西,査元赫却不让她动。

元珊忙上前去询问,小丫头便振振有词说了一通道观的规矩。上官嫃静静伫立在院门边,因刚刚练了剑满面红润。査元赫举目望过去,见一袭八卦道袍的上官嫃面颊泛红、眸光晶莹,不禁看得有些发怔。

“既然没什么违规之物,为何不肯打开让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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