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岂曰无衣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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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老人精,自然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朕不怕他耍花样。”司马轶有意无意碰了碰她的胳膊,“走罢,你一定心急想看看表兄的伤势。”

上官嫃在殿前踟蹰半晌,道:“我自己去。”

司马轶盯了她一会,自嘲笑笑,“拿你有什么法子,朕身为九五之尊,唯独怕你一个人。”

上官嫃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若真怕,怎会三番四次轻薄于我?扮猪吃老虎……”

司马轶一本正经答道:“非也,我们同属虎,乃同类。”

上官嫃似乎听出几分弦外之音,斜睨着他。看他眉目平和、眼眸晶亮,相貌如此纯善仁厚之人,偏偏深不可测。她扭身拖着长长的裙摆朝西廊走去,头也不回扔下一句:“我去交代几句话,你莫跟来。”

这一夜注定无眠,半天里火光艳艳,禁苑里亦是灯火通明。

上官嫃走在西廊里,宫婢在前面拎着一对羊角风灯引路。不同光色笼在四周,映出繁乱的影子。上官嫃无意识地默数廊柱,直到数完了一百六十九,她才对紧随身侧的元珊说:“传林总管去书房,一并提审莫尚仪。”

元珊诧异道:“娘娘不是要去看……抚慰査将军一家么?”

“迟些去。”上官嫃在寝殿窗前收住了脚步,从窗棂的缝隙朝里看,见査元赫趴在榻上专注地看着襁褓中粉嫩的婴孩,脸上时不时露出调皮的笑意。他颈上的伤口敷了药,还微微泛红。上官嫃慌忙移开视线继续朝前走,步子不知不觉就凌乱了。忽然觉得唇间什么东西冰凉凉的,伸手一摸,竟是血。元珊惊呼道:“娘娘流鼻血了!”接着急忙用手绢替上官嫃捂住鼻子,令她仰头靠在一旁的廊柱上。

“还愣着?快传太医!”元珊朝丽璇斥道。

“不必了,大概是近日身子虚,回头补补。”上官嫃叹了口气,再捂上一会,见不再流血了便将染红的绢帕丢在一旁,继续朝前走。

书房里还是旧时模样,案上一摞工整的宣纸被镇尺压着,风一吹便哗哗作响。上官嫃随手拾起看一看,都是从前抄的字,这么些年,居然还在。她觉得不可思议,忽地从中发现几张字并非出自她手,忙转身问元珊:“这是哪儿来的?”

恰时林密进书房请安,抬眸一瞥,道:“是皇上写的。”

“皇上……”上官嫃这才想起,司马轶这几年时常宿在配寝殿,或许也来书房罢。她头一次打量他的字迹,这几张都是隶书,写得稳重而有灵气,果真是字如其人。回神,上官嫃将宣纸重新叠好放好,在案前坐下。

林密躬身垂首,上官嫃直勾勾盯着他,沉默对峙中似乎都在等待什么。丽璇进屋附耳对上官嫃说莫尚仪到了,上官嫃才会意眨眨眼,启口问林密:“哀家已经知道是你在宫中做摄政王的内应害了先皇,你年岁已老,本可衣锦还乡,为何要犯下这样的弑君大罪?”

林密矢口否认:“奴才并未害先皇,奴才不知太后娘娘为何出此言?”

上官嫃干笑两声,“别装了,是皇上刚刚才与哀家说的。待摄政王出殡时,你可是要去陪葬的!”

林密霎时慌了,噗通一声跪下,“不会的,皇上答应奴才保全奴才的性命!皇上一言九鼎,怎会出尔反尔……”

上官嫃声色俱厉道:“皇上或许不会,可哀家容不得你!一个大逆不道的奴才,难道哀家不配惩治你?!”

林密磕了几个头,仓惶道:“太后娘娘恕罪!奴才不得已为之啊!奴才祖籍凉州,一家老小都在凉州,祖坟宗祠都在凉州,当时受了凉王的胁迫,不得已听命于他,他亦帮忙照拂奴才老家的亲人们。我们林家原本是贫农,如今富甲一方,全凭凉王庇佑!并且那毒药并非致命之毒,只是令人精神错乱,暂时陷入癫狂,若熬过一个时辰便能恢复。”

上官嫃不解问:“既然下毒了,为何不索性下剧毒?”

林密跪在案前伏地,道:“剧毒极易被察觉,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如此下毒只是想让先皇毒发时失足落水,看上去像意外。”

“可是事后仍然查出酒中有毒了。”

“那也是奴才万分不解之处,明明是无色无味的毒药,为何轻易被验出来?”

无色无味的毒药,恐怕碰到三匀香的花粉才会显现罢。真是精妙的布局,上官嫃将前后的细微末节串在一起慢慢拼凑,恍然道:“带莫尚仪进来。”

莫尚仪被关押了一阵子,精神不济,整个人狼狈不堪。一进屋便扑倒在上官嫃面前哭喊道:“太后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

上官嫃朝她劈头盖脸问:“三匀香是谁给你的?谁叫你调换了哀家的茶芜香?”

“是大长公主!”莫尚仪急迫道,“都是她、都是她!她知道査将军送了茶芜香,也知道凉王打算用毒,于是匆匆密制了一种三匀香,叫我趁机调换,目的是诱发先皇的喘疾,好落井下石。同时能让人将精力放在酒中的毒上,反而忽略了香。其实先皇带娘娘去游湖是公主提议的!”

上官嫃突然喝道:“胡说!她怎么知道凉王会用毒,她又为何去害先皇!?”

林密颤颤巍巍道:“是真的……奴才也为大长公主效力,是奴才给公主通风报信说下毒的事……”

上官嫃愣了半晌,嗤笑道:“你这见利忘义的奴才,吃两家饭,是想不论哪方得势你都会无恙罢?哀家偏不让你如意!”

“太后娘娘恕罪!”林密拼命磕了几个头,“奴才想再见皇上一面,求娘娘开恩!”

“见皇上?”上官嫃冷冷睨着他,“哀家不会让你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林密抬头悲呼道:“奴才并没有胡言乱语啊……皇上最清楚来龙去脉,皇上还需要奴才效命,求娘娘开恩呐!”

“他清楚来龙去脉?”上官嫃微微挑眉,噌地站起身,质问道,“他何时知晓的?”

“皇上……那毒是皇上交给奴才的……”林密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上官嫃煞白的脸色慑住了,垂头伏地。

低微的话语,传至她左耳竟觉得无比清晰,犹如晴天霹雳。上官嫃摇摇欲坠,一手撑住桌案,好似一切都崩塌了,她的回忆和过往、甚至整个天地都在分崩离析,褪去鲜艳的华衣,这漫漫的一生里竟满目疮痍。她只觉得连喉口都在抽搐了,发不出声。众人都屏息凝气,等候太后发落。上官嫃却出人意料夺门而去,顺手从门边侍卫手里抽了柄剑。元珊匆匆命令道:“你们全部留在这里不许乱动,看住他们两个!”说罢便叫上一名侍卫一同匆匆追了出去。

昏暗的长廊静谧无声,上官嫃仍旧无意识地数着廊柱,一根根自身边飞快地掠过,她却能数得丝毫不差。耳鸣强烈,脑里似乎有无数碎片在震动,她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也听不见了,唯有那句话一直在回绕:“那毒是皇上交给奴才的……”

西厢房轮值的侍卫换了两拨,大约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了。禁苑外的火把和宫殿里的灯盏都一夜未熄。査元赫守在床边看着孩子,不敢去想其他事情,怕一想起来便心痛难熬。上官妦被骗进皇宫才知是陷阱,吵吵嚷嚷了好几个时辰,早已体力不支倒头熟睡。

忽然听见门外有宫婢请皇上圣安,査元赫便替上官妦和孩子都掖了掖被子,出房。

司马轶负手伫立在院中央,身边没有跟任何人。他见査元赫独自出来,微微蹙眉问:“太后不在此?”

査元赫摇摇头,并未答话,亦没有行君臣之礼。

司马轶心中生疑,朝房中窥探,似是自言自语道:“她会去哪儿?”

査元赫仍然沉默,神情孤傲。司马轶似有似无叹了声气。静谧的院外传来李武宁和戴忠兰的急唤:“太后娘娘!”一声声唤得心焦惶恐,令査元赫和司马轶都不由紧张起来,转身盯着院门。

上官嫃提着剑飞快窜了进来,满身珠翠首饰晃得叮当作响。一身百鸟朝凤宫装倏然展开,裙裾飞扬,犹如凤凰展翅,惊艳至极。她手中的长剑直指司马轶,神情平静问:“是你?是你亲手将毒交给林总管,是你害了先皇?”

司马轶斩钉截铁道:“不是。”

査元赫浑然不知发生何事,只是痴痴看着上官嫃。

“狡辩!”上官嫃毫不留情将剑刺了出去,直逼司马轶的咽喉,声音冰冷,“你还敢说你问心无愧,骗子!”

司马轶面不改色道:“朕当时只是替父王转交物件给林总管,并不清楚里面装着什么。”

上官嫃凄然一笑:“凭你的心机,真的不清楚么?只怕你是在袖手旁观罢!从头到尾,你都在袖手旁观……甚至明知道今夜是你父王的死期,你却眼睁睁看着,根本无心阻拦!我真想知道,你到底长了一颗怎样的心?”

司马轶望着她眨了眨眼,温和道:“袖手旁观有何错?朕没有害过任何人,斗来斗去的都是你们几个,朕什么都没做。”

“你……”上官嫃气血上涌,挥剑直劈向司马轶的胸膛,査元赫眼疾手快抽出旁边侍卫的大剑挥臂一挡,牢牢卡住上官嫃的剑,沉声道:“发生什么事可以坐下详谈,何必刀剑相向,免得误伤了自己!”

上官嫃情绪已然失控,双眸通红犹如发怒的猛兽,疾声厉色道:“见死不救视为杀也!我今日就要为皇帝哥哥报仇!”说罢,出剑劈刺,力道极凶狠,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査元赫只挡不攻,护着司马轶往后退。因上殿都未发话,在场的所有侍卫都只是面面相觑不敢出手。査元赫一面挡她的攻势一面劝道:“你先冷静下来,若他真的害了先皇,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你?”上官嫃忽地阴狠一笑,“长公主布局多年,只怕你也是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的凶徒!”

査元赫难以置信瞪着她,剑下重了三分力气以压住她的剑势,喉间爆发出一声咆哮:“上官嫃!”接着左手空拳出招扭住她的手腕狠命一使力,上官嫃痛得轻吟出声,剑柄自手掌滑落,整个人被査元赫从身后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司马轶慌忙道:“别伤了她!”

上官嫃累极了,任由査元赫紧紧箍住不再挣扎,笑了一阵子,又如泣如诉:“你们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我要报仇,可是仇人究竟是哪个?父仇得报,母仇呢?夫仇呢?究竟何时才是尽头啊?”

见皇太后如此失态,戴忠兰忙命众人退至殿外把守。

通红的夜幕,如弥漫了血雾一般,彻夜未散。夜风一阵阵袭来,夹杂着烟火和兵革的气味,仿佛战场的金戈铁马、仿佛大漠的万里风沙。査元赫抱住怀中那具发颤的身子,声音沙哑问:“你回宫来,是为了报仇?”

元珊忍不住从旁插嘴道:“是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利用太后回宫来铲除摄政王的势力,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有更大的图谋,若早知如此,娘娘绝不会助纣为虐!”

“我娘?”査元赫动容道,“不会的,皇帝舅舅是她视若珍宝的弟弟,她怎会害他?”

戴忠兰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是真的!奴才愿以项上人头发誓!前一阵子,李尚宫离世前,告诉了奴才一个二十多年前的秘密。宪帝并非锦德皇后所出,乃皇后身边一宫婢与皇后同时间怀上的龙胎,皇后难产,胎死腹中,而那宫婢顺利产下龙子。宫婢身份特殊,乃犯了通敌大罪的戴丞相的小女儿,罪臣的后代岂可继承大统,熹帝迫切想要立储君,便暗地里将龙子过继给锦德皇后。因此,大长公主与宪帝并非嫡亲姐弟。且熹帝驾崩后,储君之母也就是皇后陪葬,宪帝的亲生母亲反而可以在帝陵守陵颐养天年,长公主心中积怨已久,极有可能暗地筹谋。李尚宫交待奴才不能将秘密泄露,除非长公主的权势威胁到帝位才可以将实情告之太后。但是次日,李尚宫就病殁了。”

司马轶若有所思道:“戴丞相的小女儿?你是戴丞相的孙儿,那么……”

戴忠兰重重叩了个头,哽咽道:“奴才与先皇是表兄弟。”

上官嫃歪头盯着戴忠兰看,痴痴傻傻笑起来。她回想起司马棣叫他“小兰子”的语气,有时极不耐烦,有时颐指气使,有时冷冷淡淡。其实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小兰子,是他的表兄呵……或许司马棣早就知晓一切,才将戴忠兰当自己人;抑或亲人之间有某种默契,这样想起来,他不算太孤单,至少身边一直有个亲人。

査元赫一时接受不了真相,渐渐松开双臂,靠着身后一株大树渐渐滑下。

上官嫃失去了依托从他怀里跌落,司马轶夺步上前搀住她,关切询问:“要不要传太医?”

“你走开……”上官嫃用残余的一点力气去推他,司马轶丝毫未动,她自己反而退后了几步。司马轶握了握拳,又松开,温柔唤道:“小坏,我对所有人都可以袖手旁观,但惟独你,值得我豁出一切去保护的只有你。”

上官嫃气若游丝道:“你若真想保护我,当初就不会袖手旁观。”

司马轶神情平淡,语气却带着怨愤:“可是他出手打你,他打聋了你的左耳。”

那一掌的确烙在了她的生命里,还有小舟上垂死的挣扎是她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他真的好狠心,好狠心。上官嫃垂首恸哭,亭亭玉立在夜风中如一株凋零的桂树。司马轶似乎不忍再看她,移开视线道:“起风了,元珊,先扶太后回厢房里去,免得受凉。”

元珊心疼地抚着上官嫃的肩,小心安慰着搀扶进去。司马轶闭目长长叹了口气,方携李武宁出去交代一些事情。戴忠兰瞥了眼树底下失魂落魄的査元赫,起身出了院子,合上门。

天边微微泛起朦朦的灰白,査元赫抬目望了望仍旧殷红的天空,只觉得一片迷茫。手边传来一声猫叫,绵绵柔柔,査元赫垂头一看,是上官嫃养的那只黑猫,叫小环。方才听司马轶唤她小环,他亦怔了许久,原来她有乳名,他却一直不知道。査元赫突然发狠将黑猫拎起来,大步冲进屋。

斜倚在元珊身上休憩的上官嫃半眯着眼,原本就疲倦,又因方才一番打斗哭泣显得更加狼狈。她听见动静很快醒了,遥遥望着门边的査元赫。这一日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来不及消化,更不知要如何面对他。岂料査元赫怒气冲冲甩手将黑猫撂了出去,黑猫惨叫一声,连跑带窜溜进了榻底下。

“小环是么?”査元赫眼圈发红,仅仅一夜工夫下巴满是胡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嚷嚷道,“他连你的乳名都知道,你若仅仅是为了复仇,也用不着出卖自己!”

上官嫃缓缓阖目,继续倚着元珊,“我现在无力与你解释。”

査元赫疾步冲上前把元珊揪下来,粗蛮喝道:“出去!”

元珊惊得面容惨白,频频回头看上官嫃的眼色,査元赫不耐烦推搡她出去,将门关死闩上。上官嫃无奈叹道:“我当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让我静一会罢。”

“在你心里,皇帝舅舅始终是最重要的,对不对?”査元赫直勾勾盯着她的神情,深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变化。上官嫃不答话,默默垂眸。査元赫紧张得舌头都有些发胀,苦苦追问:“第二呢?是你的爹娘罢?第三呢?是江山社稷还是司马轶?那么我又在哪里?即便是当作慰藉你寂寞的工具,那也有个位置啊……”

査元赫方才还火冒三丈,此刻却委屈得几欲落泪。上官嫃心有不忍,举眸望着他轻唤:“元赫……我现在无法回答你,过了这几日,我们再说。”

査元赫不罢休,执拗道:“那我现在问一个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上官嫃颔首道:“你问。”

査元赫气势汹汹问:“他有没有侵犯你?”

上官嫃哑然失笑,这种时候,他仍然像个孩子。她忙忍住笑意,摇摇头。査元赫愣愣望着她脸上令他思之若狂的笑意,虽然转瞬即逝,他却如获至宝,鬼使神差扑上去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脑,霸道地吮住她的唇。

上官嫃愕然,无奈气力不济挣脱不得,只是扭开头窘迫道:“你住手,你妻儿此刻就在隔壁的厢房!”

査元赫置若罔闻,狂热的唇舌自她脸颊扫荡而过,渐渐吻向耳垂、颈侧。一手探入她衣襟,粗粝的手掌在她雪腻绵柔的胸前摩挲。

初晨淡漠的光线漏入窗棂,映得上官嫃面颊一片潮红,她仍旧推他,不停闪避。厚实的宫装被他轻易扯开,她喘息着朝后退,一面斥道:“你给我停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能这样不分轻重!”

査元赫单臂揽着她的腰又将她拖了回来,任她怎么逃也轻易被他捉回去,就像在逗小猫玩一般。査元赫极得意,神情促狭道:“什么时候,快天亮了?可别再耽误了!”说着,他三两下除却了将军战袍,精壮的身子一览无余呈现在她面前。

上官嫃涨红了脸,扭头不看他,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査元赫趁机撩起她的裙裾,欺身上前压住她,迫不及待刺入她紧致的身体,一瞬间似乎浑身的经脉都紧绷起来,他气息粗噶,道:“别生气,一会我让你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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