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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真正有效的信息不过就是“你和”这两个字,言语未竟,却大有深意。他素来敏锐,微一思索,想起了她刚回复正身时,曾负气似的同他说过一句话。

她说小祖媞以为他因鄄迩之故不想管她了,很是生气,所以才选择了自己施术去帮助太子,然后她消失了,直到消失的那一刻,她还在生他的气。

小祖媞和此时的祖媞的确有许多区别,但她们的情绪却一直是共通的。彼时祖媞特意将此事说给他听,除了想要引他愧疚外,她自己定然也是在意此事的。

他明白了那两个字之后,她真正想要说的是什么。她想说的是他和鄄迩。

但鄄迩之事有些复杂,他斟酌了一瞬,委婉地告诉她:“你想说我和鄄迩?我和鄄迩并无什么私事,你若猜的是这个,那你的确猜错了。”

看不出来她是信还是没信。她笑了笑,仿佛是信了。她说:“好,我知道了。”想了一会儿,却又商量似的同他说,“那我不问你这件事,我去找什么人,小三郎也别问了,可好?”又像是她根本没信。

她轻吁了一口气:“终归待东华帝君出关,我还会去你们九重天。”仿佛有些烦闷,“如今一些事情我尚无头绪,胡乱同人说,说不定将大家都引入歧途,且等等吧,可好?”

成年的祖媞神极为坚定自主。他只能说好。

那日,他俩的谈话便是到此为止,因下一刻,空山老的药童来报,说太子已醒,他便离开去见太子了。因大致明白了她的计划,他才会对太子说,让他护着她回姑媱,若她有别的打算,也都依她。

关乎导出她体内西皇刃邪力这事,她不欲他插手,他便不插手,但还有别的事,他欲问她。

今日他带来江米粉,邀她一同做糕,便是为降低她的戒心,容他从她口中问出想问之事。

将江米粉压在模子里,再在上面以果酱作画,上甑后蒸出来的,便是好看的明镜糕了。祖媞作好画后,偏头一看,瞧见连宋手里的江米模子,惊讶道:“你怎么和我画了同一个图案?”

祖媞画的是一朵红莲,连宋画的亦是一朵红莲。

“可能因我们有缘,所以总能想到一起去?”正以蜂蜜绘荷蕊的三殿下如此回道。“你不是也说过我们有缘吗?哦对了,”他勾完了最后一笔莲蕊,抬头看她,仿佛才想起这事,“你的神使殷临还说过,我们从前有一些格外特别的缘分。”

殷临当日原话是:“你和她很有缘分,如果这是天意……”他却如此转述此语,并非是记不得当日殷临的原话。他是故意的,诈她罢了。

祖媞手上的动作果然停住了,神色有些诧异,又像是迷茫似的:“格外特别的缘分?”

三殿下将已完成的米糕模子放进笼屉中,用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手:  “是啊,他是这么说的。”他云淡风轻,淡然答她,又道,“说起来,我也有些想知道,我们从前到底是有什么格外特别的缘分,你知道吗?”

“我……”祖媞凝着眉,思索了片刻,“我怎么记得,我们从前并无交集?哦……我明白了。”她恍然一笑,“殷临他指的,应当是从前我一直期盼你降生,且为之心心念念的事吧。”

三殿下顿了一下。他将丝帕叠起来,放到一旁,然后看向她:“只是这样吗?”“是呀。”

女子的眼中一派澄澈,并无隐瞒和遮掩。她说的都是真的。

如此解释殷临的那句话,的确是说得通的,但这个答案,却并非三殿下希望得到的回答。不过话说回来,他又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呢?他其实也没有具体想过。

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他恍惚感到了一点失望之意,可也不知自己在失望什么。毕竟,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三殿下走神了一瞬。他也只是走神了一瞬罢了,祖媞却仿佛感知到了。有时候,她真的很敏锐。那纤柔的身躯靠近了他些许。她微微仰头,眼睛里七分困惑三分担忧,问他:“小三郎,你是在不高兴吗?你在不高兴什么?”

三殿下怔了一下。“我没有不高兴。”他很快收束好了心绪,回答她,为了使这个回答有足够的说服力,他还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在想,你此前也说过很期待我降生,为何你会期待我降生?”

她像是信了他果真只是在为这个问题困惑。“哦,这个嘛。”她伸手拿了个笼屉过来,学着他方才的做法,将画好的米糕模子放进笼屉正中,“你降生得真的很晚。”她喃喃地,又问他,“是不是这样放?”

“角度有点问题。”三殿下搭手替她将笼屉上甑,“然后呢?”他问她。

“然后?没有然后。只是在二十多万年前的旧神纪,五大自然神中,地母、风之主、光神、火神皆降生了,只有水神你没有降生。”她抬头看他,莞尔一笑,“唯一一个没有降生的自然神,难道不值得人期待吗?”

他回看她:“只是这样吗?”今日,他第二次使用这个疑问句。

而这一次,她的眼眸不再那么澄澈无染了。她移开了目光,像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她在几步外化了一张玉桌和两张玉凳出来,走过去矮身在一张玉凳上坐下道:

“我有些累了,坐下来说吧。”三殿下便也在她对面坐下了。

“你可知谢冥是如何降生的?”她问他。

今日确是好天,天朗气清,惠风习习,宜煮茶对饮。天步极有眼色,一瞧见祖媞化出那玉桌,便奉了茶上来。三殿下接过那玄玉茶壶,给祖媞倒了一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史书载,南荒登备山的山顶有一方火池,火池中蓄养着世间最初的火种——原初之火。那火池由一尾凶猛玄蛇看守。自鸿蒙初开,原初之火便在火池中燃烧不熄。在盘古与父神创世的三十多万年后,火池中孕育出了一颗明珠。桑田沧海,岁月流逝,终有一日,火池中的原初之火熄灭了。原初之火自然熄灭后,其间明珠碎裂,谢冥自那明珠之中降生,是为火神。”

祖媞微怔:“你们的史书是这样记载的吗?不是这样的。”她轻声纠正,“前面的部分,你说得不错,但原初之火并非是自然熄灭的。”她陷入回忆中,声音有些缥缈,“明珠出现在那火池中的第七个百年时,时年两万多岁,还是个孩子的风之主瑟珈前去了那火池,以命相搏,手刃了护池的凶猛玄蛇,取得了那明珠。因明珠离开了火池,火池中的原初之火才熄灭,而那明珠则碎裂在了瑟珈的怀中。谢冥自此降生。”

杯中茶尽,三殿下把玩着那玄玉杯:“竟是如此,看来我们神族的史书不太靠谱。”

“嗯,你们的史书的确不太靠谱。”她对他这句戏谑表示了赞同,又轻轻叹,“我在预知梦中看到了那一切。按照自然法理,谢冥的确应如你们的史书所载那般降生。但,瑟珈打破了那自然法理,使她早产了。不过也不能怪瑟珈,他如此做,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依伴的亲人罢了。”

三殿下挑眉:“可依伴的亲人?”

祖媞静了片刻,半托住腮问他:“小三郎,你们神族的史书,又是如何记载瑟珈降生的?”

三殿下仍把玩着那玄玉杯,一笑:“感觉又回到了洪荒史课堂上被夫子抽问的时候。”调侃完这一句,他答她,“如今已消失的混沌海洋中,曾孕育过一株极特别的莲,此莲生一根,却开二花,一花乃大白莲花芬陀利迦,白泽充盈,神性澄澈;一花乃小白莲花究牟地华,青泽浓重,魔性磅礴。一神一魔,竟为兄弟,合生于一树,是空前绝后之事。那神便是西方梵境之主悉洛,而那魔便是风之主瑟珈。夫子,这次我们的史书可靠谱?记载得可对?”

她被他逗笑:“唔,关于悉洛和瑟珈的身世,你们总算没载错了。”

她接着讲下去:“悉洛和瑟珈,兄弟二人相依为命,瑟珈幼时,很是孺慕依赖悉洛。然天道有晦,彼时已是五族之战时期,神族和魔族势不两立,因此瑟珈一万四千岁的时候,被神族驱逐了,而悉洛没能保住他。彼时瑟珈的处境极艰难,神族驱逐他,魔族亦不接纳他,天地之大,唯他孤独。他恨神族,亦恨悉洛,但他害怕孤独,渴慕亲情,因此他发誓,要为自己寻找一个永不背叛自己的亲人。最后他选定了火神。从玄蛇手中偷走了孕育着谢冥的那颗明珠。

“瑟珈那时候还是个孩子,拼尽全力杀掉了那护池的玄蛇,自己也奄奄一息,谢冥降生在他身旁,是裹着他的血出生的。我在预知梦中看到了这一切,请了檀树老爹前去救他。他在少和渊养好伤后,第一件事,便是同还是个婴儿的谢冥立下了噬骨真言。他二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瑟珈待谢冥,却比待亲妹妹还要好,还要亲。”

讲完瑟珈同谢冥的故事,她静了半晌。半晌后,她抬眸看向连宋,问他:“我同你说这些,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仿佛自嘲地笑了笑,“你可能在想,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我没有这样想,我也不觉得奇怪。”青年却如此回答她。

他安静地看着她。她不太懂他的目光中含着什么,因为那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总像是一潭幽泉,让人难以看懂;可此时,这神秘幽泉中却温柔地映照出了她的面容。她怔住。青年温声对她说:“那时候你在姑媱也是孤身一人,你羡慕瑟珈有谢冥可与他为伴,所以也期待我降生,好与你为伴,对吗?”

这些话再次让她一怔:“你怎么……”她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并没有说得那么明白,你是怎么听出来的。”但这问题尚未问出,她已明白了答案。答案只有一个,因他聪明、敏锐,观察力、洞察力和推理力都是一流,她已见识过多次。

想到此,她只能一笑,只是脸上的笑有些勉强:“你猜对了,就是这样。但也不能说我羡慕瑟珈,因那时候我并不懂七情。我只是……”她蹙眉想了一瞬,想出了一个说法,“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也能像瑟珈那样,找到一个谢冥同我做伴,那应该会很好,但是找不到,好像也就罢了,我并没有瑟珈那样执着,我没有执着心。但没有执着心的我,却一直期待着你的降生……”这一次她真心地笑了,“这的确可算作你我有特别之缘了。”她换了一只手托住腮,“听殷临说,我对你十分关注,不仅小时候关注你,成人后,我亦很关注你的消息,直到若木之门开启前夕,我还在期盼你的降生。”

三殿下的眉目微微一动:“原来如此。”他静了一瞬,然后轻笑了笑,问她,“为什么是听殷临说,你自己记不得一直惦记我的事了吗?”

一开始说累是托词,但说了这许久的话,她的确累了。她全身都倚靠住了那玉桌,语声也不自觉地变得低,且轻:“我献祭过一次,又去凡世轮回过多次,这些经历于神魂有碍,故而关于过去,好些记忆我都很模糊。”她回答他,又半撑着精神问他,“这糕还要蒸多久?”

他看了一眼玉桌旁的沙钟:“还要半刻钟。”

她“嗯”了一声,想了会儿:“那我先去殿中休息片刻,待糕好了你叫我。”她站起身来,却跌了一下,他伸手扶住了她。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出什么逾越的、令她困惑的动作。他规矩地扶她,待她站稳后,又规矩地放开她,且任她独自回殿,没有如他此前那样贴心周致,陪她回去。

他一个人留在了那无忧树下。

无忧树下,清风拂过,甑上的轻烟随之摇曳,似一片飘飞欲走的纱。

在那轻烟薄纱之后,青年远目伊人离去的背影,面色虽平静如常,但心中如何,却只有他自己知晓。

祖媞说,关于过去,她的记忆有些模糊。她那些模糊的记忆里,是否……掩藏了什么?

当然也有可能又是他想多了。

罢了,这桩事还是等星令洞打开,他见到那四境兽,解决了他关于自己的疑惑后再去深究吧。青年揉了揉额角,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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