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〇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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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与不信,你莫非有第二种选择?”楼问津一手抄进长裤口袋,自她身旁经过,脚步未停,“下回请别再擅闯我的办公室。楼太太,我不会次次容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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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稚二十二岁生日刚过,一夜变天。

她是梁廷昭独女,族中排行老九,梁家这一辈男多女少,她又是幺妹,自然被骄纵得无法无天,世事不谙。

时至此刻,她对事发经过仍然一知半解,只知楼问津布局绸缪,窥伺良久,一朝发难,父亲失去公司决策权,又被举报偷税漏税、行贿前任州司法局局长……

短短两星期,梁宅内形色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

梁家财产被冻结,一批货款自然无法按期支付,不知是谁纠集了一群债主上门讨债,吃喝拉撒都赖在梁家,把个华美的宅子,变得比巴刹还乱。

先头两批债主起了争执,推搡间还打伤了梁家的几个佣工。外头又传出风声,说梁宅只怕也要查封。

这样乱,管家古叔说庇城怕是不能待了,梁廷昭已做好安排,立马乘船去印尼暂避风头,下一步去台湾或香港。

那天夜半,梁稚同古叔乘一部德士车到庇城码头,静夜里泊着一只渔船,古叔说渔船不醒目,先出庇城湾,再换乘大船去棉兰老岛。

梁稚却不肯立马上船,要等梁廷昭。

古叔连连催促,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梁稚执意要跟父亲一起走。

古叔说,头家吩咐的,让九小姐到了就先走,他紧跟着就来……这会儿,许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耽误了。

梁稚盯住古叔,说我爸两周没露面了,传闻都说他被扣在了警署经侦科的临时班房里,我去了三回,连只班房里飞出来的蚊子都没见到。他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又怎么安排我出逃?

古叔语塞。

梁稚了然:“古叔,您从来不擅长撒谎。”

梁稚不肯一人逃生,回路边拦车回城,要自己搭救父亲。

她虽不明白商场上的波谲云诡,但有一点却是清楚:父亲亲信之人业已叛变,宗族亲戚大半扒着父亲吸血,唯一派得上用场的大伯一支,始终明里暗里与父亲作对。此番决策层之变,大伯一家便是除楼问津之外最大赢家,大抵两方早已狼狈为奸,又怎会主动营救?

除了她,没人能救梁廷昭了。

古叔苦心劝阻:九小姐一直待在象牙塔里,哪懂生意场上的事,想救,从何救起?

梁稚不管。

成与不成,试过再谈认命。

于是这一周,梁稚处处奔波,处处碰壁。

梁家资产要么被冻结,要么已被宗亲辗转腾挪至自己名下。梁稚不知如今当属于自己的还有多少,又能拿回多少,为疏通关系,只能启用二十年来梁廷昭为她存储的“嫁妆费”,又变卖一些珠宝箱包,勉强应付那些人狮子大开口。

她未尝不知只是肉包打狗有去无回,但心存侥幸,万一,万一呢,这些人都是父亲的老主顾、老伙伴,即便搭救不得,往警署里递一句话,叫父亲在里头好过些,总也不难?

然而,她不过终于懂得何谓“世态炎凉”——她从前在社交场上风生水起,去哪里旁人都要给三分薄面。而这回,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叫她结结实实吃了无数闭门羹。

名单上的人一一划去,最后只剩唯一去处——楼问津。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走这一步。

可既然楼问津有本事搅弄风云,自然也有本事保得父亲无虞。

她身上钱财所剩不多,也知楼问津瞧不上这一点蝇头小利。

唯一筹码只剩自己。

当年有人开玩笑,说梁小姐往后是做州长夫人的,这话都要叫梁廷昭堵回去,说肮脏政客哪里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落难公主也是公主,楼问津拿她上供,抑或消遣,都无妨,只要能救父亲。

叫她意外的是,楼问津要娶她。

呵。

也是,一个渔村来的穷鬼,爬到这一步,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便能一跃成为上流阶层。梁廷昭虽然败落,可梁家产业尚在,还有那一干尸位素餐却根深叶茂的宗亲。

总之,往后楼问津便不再只是楼问津,而是梁家的女婿。

世俗眼里,女婿“接手”岳家的家业,岂非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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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宅被讨债的霸占,这一阵,梁稚都住酒店。

得了楼问津保证,她心里大石落下一半,回酒店洗漱,望见镜子里熬红的一双眼,却也没空自怜,盘算着往后的事情。

可当下除了等着与楼问津完婚,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往常总以为自己能呼风唤雨,原来那不过都只是得了父亲庇佑。

她借酒店电话给古叔拨去一个电话。

头家眼看着要下狱,宅子又回不去,古叔一个做管家的,成了个光杆司令。梁稚叫他先去朋友家暂住,等事情有眉目了再通知他下一步的去处。古叔今年也有五十五了,真丢了生计,也不好再找。

古叔接到电话,听说梁廷昭有望平安无事,一时悲喜交加:“这事怨我,当年是我把楼问津引荐给头家的。谁能想到,这些年竟是演了一出农夫与蛇……”

“别说这些了,古叔。你早些休息吧。”

梁稚好几日没阖眼,今日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到几点,被“嗙嗙”捶门声惊醒。

她起身开门,防盗链没解,只将门打开一线,却立即有一条警棍伸进来,穿深蓝短袖制服的警察不耐烦喝道:“开门!”

梁稚倒还镇定,要对方出示证件。

她见了证件,说要先换身衣服,对方却不准,亮一亮枪口,叫她立马把门打开。

门一开,另有一个警察跨进门,两步上前将她手臂一扣,就往门外拽去。

“你们做什么?我是酒店的房客……”本地语言梁稚讲得不好,说到一半又换英文。

对方置若罔闻,拽着梁稚进了电梯。

下到一楼,酒店门口也站了数名警察,想来整栋酒店已经戒严。

梁稚原以为自己是受了父亲的牵连,待被推进一楼餐厅,看见向壁而立的十余个女人,便明白过来自己大抵是被误伤,立即镇定下来。

一会儿,又推进来几个女人,“抓捕”才算结束。

警察挨个盘问起身份来历,到梁稚,她拿英文说自己是本国公民,房间里有身份证件和驾驶执照,不信他们可以去取。

警察拿警棍将她拨到一旁的“待定区”。

片刻,进来两三个手拿咖啡杯的警察。为首那人理寸头,皮肤黝黑,却也生得剑眉星目。他看见了梁稚,一愣,指一指她,问是谁抓来的。

一位警员认领了,他踹了警员一脚,拿本地语骂了一句,便立即笑着走到梁稚跟前去。

“梁小姐,不好意思,他们抓错人了。”

他见梁稚抱着手臂,脸臭得厉害,不搭理人,就又赔了个笑脸,“梁小姐,还认得我吗?”

“南洋小赌王的小舅子,谁不认得。”

这人叫周宣,正是先前梁稚同楼问津提过的,宋亓良的小舅子,从前梁稚同父亲去宋亓良在庇城的别业参加酒会,与他有过数面之缘。

周宣是警署刑侦科副科长,家里出事以后,梁稚辗转打到他办公室去,询问父亲下落。哪知道周警官好大面子,每次都是旁人接的电话,说他出公务去了。

梁稚当然知道他不是出公务,是躲瘟神。而今晚他们执勤又误伤良民,她自然一点好脸色也无。

周宣赔笑解释:“是我们D7组的特别行动,有蛇头组织越南妇女偷渡卖-淫,我们接到线报,说所有人都安置在六层。同事执勤简单粗暴,见到单身女士就直接带了下来。误伤梁小姐了,很不好意思。”

“那我可以走了?”

“自然可以。”

梁稚提腿便走。

“哎!”周宣却跟上前去,仍旧笑道,“梁小姐可有空?等会儿事情处理完了,我请你去消夜。”

梁稚脚步一停,往他胸口看去。

“做什么?”周宣笑问。

“记下你的警号,往廉政部投诉你们执法粗暴,再请律师打官司,赔我精神损失费。”

周宣笑说:“梁小姐是为我拒接你电话生气?我确实明哲保身了,我也不为自己开脱。令尊的事,是副警监亲自负责的。我不过一个地方警局的小小警员,能有多大能耐,同市警区负责人叫板?而且令尊是经济犯罪,也不归我们刑侦管。”

梁稚脸色稍霁,心里却多了一层隐忧,楼问津真有能力保父亲出来?

周宣低头看她,再试探问道:“请你去三条路吃虾面?”

“不了,没有消夜习惯。”她见周宣还要跟过来,立马说,“再跟着我,投诉罪名再加一条骚扰。”

周宣笑着无奈举起双手,状似投降往后退了一步。

梁稚有点惶惶,她还穿着睡裙,想立即回房收拾东西退房,电梯口被警察堵住了,暂时不让上去,她又不想再去麻烦周宣,就先去大堂沙发里坐下,等马打们执勤结束。

怀着一肚子气,垂头坐了一会儿,忽听前方响起脚步声。

地板上出现一双脚,她抬头望去,竟是楼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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