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仙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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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彧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以两指探了她的脉搏,顿时心头一沉。

——大意了,妖气加速了蛇毒的运行,看来她只能撑不到半日了。

修彧当下不敢再耽搁,将人抱起便往建木大步而去。

守门的两个猪妖已经百年没遇过擅闯者了,刚看到修彧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待人闯了过去,他们才急吼吼地追上去,大喊着“敌袭”。

霎时间便有无数的妖族守卫围了上来,对修彧亮出了武器。

修彧冷哼一声,不再压制血脉妖力,漆黑的眼瞳浮现冰蓝之色,妖王的妖力足以碾压这些不入流的小妖,他甚至没有出手,便让守卫倒了一地。

“住手!”远远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呵斥。

修彧抬头看去,便见空中飞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妖。

“九阴大人座下左使花梨,见过阁下。”花梨左使朝修彧露出甜甜一笑,“九阴大人请阁下上崇阳阁一叙,这边请。”

修彧冷沉着俊脸,没有二话,便跟着花梨左使上了崇阳阁,只留下身后的哀鸿遍野和议论纷纷。

苏妙仪虚弱无力地靠在修彧怀中,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何事,黑暗加剧了她对痛苦的感知。手上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因为体内血液的升温让她更加煎熬,每一次呼吸都灼热无比,即便是修彧也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但她紧紧咬着唇,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修彧看着她紧蹙的眉心,心想,这肉身脆弱的人族,精神力量倒是有几分坚韧。

崇阳洞内,暖如仲夏,亮如白昼。

寒玉雕琢而成的榻上横躺着一个美艳妖娆的女子,她一身红裙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曲线起伏犹如山峦深谷,引人遐思,修长笔直的双腿露在裙外,柔弱无骨地搭在一个清俊男子的膝上,让男人为她揉捏双腿。

她只手托腮,懒懒地掀开眼帘,眉间两道赤色竖纹随之一亮,一双无情又动人的眸子似笑非笑地俯瞰进入洞府的高大男子。

“真是稀客。”女子勾着唇开口,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南荒妖王,跑到我烛龙洞来逞威风了,你死去的父亲,不是最喜欢学习人族礼仪吗,你就没有学到半分?”

修彧俊脸沉了下来:“九阴前辈,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

就连妖族都少有人知,千年前凶名震八荒的烛九阴竟是个女妖。不过这在四方妖王之间却算不上秘密,每一任新起妖王都会拜会其他三位,四大妖王之间也有一些默契,虽有争端,却不会大动干戈,免得伤了自身实力,便宜了其他人。

妖王之争比人族权位之争更加血腥凶残,而妖族身躯强于人族,寿命更加悠长,他们可不想把自己的寿命轻易地作践没了。能当上妖王的,非但有血脉优势,更有超凡的智慧。

这千年来,其他三域的妖王都更迭过几次,唯有北域妖王千年来未曾变过,即便她蛰伏千年不出,也没有后起之妖敢挑战她的权威。不仅是因为烛九阴血脉之力强大,更因为她御下有方,只看建木的构建,便知她已深谙人族经营之道。北域的妖族在烛九阴治下,是最为太平安乐的,任何人试图破坏这种安定,都会遭到整个妖族的对抗。

修无向来对烛九阴推崇有加,三百年前便带着修彧前来拜访过一次。那时候的修彧不过是刚修行有成的少年,他对烛九阴的傲慢记忆犹新,但修无对他叮嘱过多次,若非必要,不要与她发生冲突。

修彧也不知道何为必要,但眼下他确实是非常需要回雪丹。

烛九阴扫了一眼修彧怀中的人族少女,笑吟吟道:“南荒妖族与人族不是有深仇大恨吗,你竟要救这个人族?更何况,你既然知道人是我的手下伤的,那我又怎么会给你解药救人?”

“你要对付的人是高襄王的女儿,她不过是被误伤了。”修彧皱了下眉,不耐地解释道,“我要一颗回雪丹,你开价吧。”

烛九阴森森盯着修彧,一双美目流转生辉。

“我最讨厌看到妖族为人族求情,自古以来,为人族动情的妖,都没有好下场。唔……”她微一沉吟,又笑道,“反过来也是一样。或者说,但凡动情者,都不得好死。”

“动情?”修彧冷哼一声,“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救这个人族,是为还因果。”

“每个妖一开始都是这么说的。”烛九阴轻轻摇头,可怜地看着修彧,“但还是到最后,把自己都搭进去了。”她伸手指了指花梨,“喏,她的姐姐,也是为了了却因果,放着我的左使不当,去给人族报恩,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现在想回都回不了了。”

花梨听到此言,眼神暗了下去。

“因果就像滚雪球,还不完的,牵扯越多,便越滚越大,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烛九阴看着修彧,别有深意地笑道,“看在与你父亲有几分交情的分上,我这个过来人指点你一下。你想了却因果,有另一种方法。我给你回雪丹救她,你便与她两清了。你再吃了这个人族,这样,你与她的因果,便算了断了。”

烛九阴从寒玉床上缓缓坐了起来,并不着急催促修彧做出答复,她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年轻的妖族后辈,依稀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其实对于她这种有着神脉的妖兽来说,一千多岁并不算老,但催人老的从来也不是时间,而是经历。人世百年的经历,便已让她不再年轻,而山中千年,反而是弹指一瞬。

那双冷酷的蛇瞳少见地流露出一丝怅惘,恍惚间她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若能回到当年,她也想对当时的自己说这样一番话。

——但那时的自己,能听得进去吗?

阶下传来男子冰冷的声音:“好。”

烛九阴回过神来,缓缓露出一个笑脸,她很难得有这样一丝笑意,因为她觉得自己仿佛是救了年轻的自己一回。

“林芝,去拿回雪丹。”烛九阴轻轻踢了身旁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白衣,容貌甚是清俊,身上萦绕着一股淡雅的药香,原身是一株雪灵芝。

烛九阴体内流着神兽云蛟的一缕血脉,因天地异变而有了灵智,因血脉异变而口衔火精。火精乃是剧毒,但世间万物相克者亦相伴而生。伴着烛九阴而生的雪灵芝,便是火精的解药。

林芝从外貌看只是个二十五六的俊美青年,低眉顺目,沉默寡言,但其实与烛九阴年岁相同。他生性温和,很难看出是一名有着千年之寿的大妖,甚至也从未有妖族见他出手过,在所有人看来,林芝右使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当九阴大人的解药。

火精于旁人是毒,于烛九阴自身亦然,她每年都有十日要受热血焚身之痛,唯有雪灵芝能够压制这种毒性。而回雪丹便是用林芝的血肉制成,珍稀无比。

烛龙洞内的一些蛇妖被烛九阴赐下过火精之毒,这些毒素已经被削弱了九成,否则以苏妙仪人族孱弱的身躯,根本承受不住烛九阴原身之毒,片刻间便会化为灰烬。

烛九阴此刻心情不错,托着腮打量修彧,噙着笑道:“你在丰沮玉门闹出的动静可不算小,可惜功败垂成,如今姜晟正带人到处搜寻你的下落,回南荒的路都被堵上了,不过我看你也是铁了心要报仇,没那么容易回去。看在同为妖族的分上,姐姐这里可以借你躲几天,等你养好伤了,帮你杀姜晟。”

烛九阴身体生来燥热,最喜欢这种生得俊美却又冷若冰霜的男子。

“多谢前辈好意,我另有要事在身。”修彧谢绝对方的邀请。

烛九阴挑了下眉梢:“要事?呵呵……虽然有些好奇,但看你的神情,是不想说的,只要不危害到我北域妖族的利益,我也懒得搭理。”

“北域妖族向来不与人族相争,九阴前辈这次竟对姜晟的女儿出手,不怕招来烈风营的报复吗?”修彧问道。

烛九阴轻轻笑道:“这不是有你帮着背黑锅吗?谁能想到是我北域妖族出的手呢。”

修彧俊美的脸顿时变得黑沉。

“别生气,反正南荒妖族与人族的仇也不差多上这么一点,我若是成功杀了姜晟的女儿,难道不也是帮你报了仇?你感谢我还来不及,何来怨愤?”烛九阴振振有词地说道。

“倒未曾听说过,九阴前辈与我南荒妖族有这般深厚情谊,竟愿出手为我父亲报仇。”修彧冷笑了一声,“既与我无情,又与姜晟无仇,这样贸然出手,应该只是为了自身利益吧。”

“嗯,倒是不傻。”烛九阴蛇瞳微微一亮,笑着道,“但我北域的事,你最好也别知道太多,正如我不会去打听,你在玉京另有何要事。”

四大妖王之间的默契,便是互不干涉。

说话间,林芝已经取了回雪丹回来,他将盛放着药丸的盒子交给修彧,那盒子触手沁凉,散发着清冽的药香,让人闻着便神清气爽。

修彧将苏妙仪放在地上,她已经烧得意识昏沉了,原本细腻如雪的肌肤都呈现出不自然的粉,睫毛上沾着泪水,朱唇像是染血一般嫣红,无意识地微张着,每一次呼吸都吐出灼热的气息。

修彧单手打开盒子,将回雪丹抵在她微张的唇间,稍一用力便推入口中。

回雪丹入口即化,化为一股沁凉的液体流入喉中。

“哈……”苏妙仪皱起眉,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就像突如其来的凉意浇在了烧红的烙铁之上,她的身体乃至神魂都在冒着热气。

回雪丹药性极强,很快便舒缓了她体内的灼痛,解除了毒素,但她的肉身太过脆弱,受了这样一场煎熬,也没那么容易就恢复过来。

烛九阴好整以暇地看着苏妙仪吃药解毒。

她倒不怕修彧骗了解药出尔反尔,毕竟这里是她的烛龙洞,而一只受了伤的老虎,在她面前也翻不出花样来。

而且她从方才修彧的神情看出,他确实是认真思考了她的建议。

听人劝的漂亮后辈,总是会让她心软一点点。

“现在这块肉没有毒了,你可以放心吃了。”烛九阴看戏似的笑道。

吃了她?

修彧不得不承认,烛九阴的话说得没错。妖族与人族唯一的关系,就是猎物与猎人,他们是彼此的猎物,也是彼此的猎人。

苏妙仪虽然从苏淮瑛手下救过他,也有过几日的照拂,但他也救了她的命,算是两清了。

两清之后,一个普通的人族,对他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食物。

修彧的手扣住苏妙仪的下颌,抬起她的脸。

她的意识大概清明了几分,此刻已经微微睁开了眼,不过没有解开封印,她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依旧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拽着他的衣袍,以此安抚内心的恐惧。

却不知道最大的危险就在身边,自己已经被老虎当成一块嘴边的肉了。

修彧俯下身去凑近她。苏妙仪看不见也听不到,但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她脸上露出茫然而疑惑的神情,下一刻便被人叼住了唇。

她霎时僵住了身体,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只能僵硬地承受这暴虐的噬咬。

那并不像一个吻,她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吃掉了。

坚硬的牙齿咬住了她柔软的唇瓣,研磨出伤口和血珠,又被灼热的舌尖舔去。卷携着腥甜血气的长舌撬开她的唇齿,在她口中肆虐掠夺,吮吻她柔滑的舌尖,将她的呻吟与呼吸一并吞下。

唇上的痛,舌尖的麻,让苏妙仪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面颊上刚褪下的绯红又翻涌了起来。

她看不到近在咫尺那双晦暗的眼眸,漆黑与灰蓝在瞳中流转,兽性与人性在眼中胶着,食欲悄然化为了更加深沉的欲望。

烛九阴支着腮看着这香艳的一幕,冷笑了一声:“我是太久没吃人了吗,现在吃人,都从嘴巴开始吃起了吗?”

她活了一千多年,难道还听不出男人呼吸与眼神的变化。

世间生灵都有四种欲望。

生欲、食欲、性欲、情欲。

创世之初,众生万物,唯人有情欲,渴望爱与被爱。后来天地灵气生变,百兽化妖,竟也和人一样,生出了情欲。

妖若有了情欲,就和人相去不远了。

而妖若有了情欲,也会变得和人一样脆弱。

“真是冥顽不灵。”烛九阴的心情瞬间变得极度恶劣,眉心焰纹因此亮了起来,崇阳洞内也霎时变得炙热万分。

林芝眼神一凛,侧目看向烛九阴,面露忧色。

花梨也回过神来,惊惧地后退了一步。

修彧松开了对苏妙仪的桎梏,她闭着眼,面上绯红,双唇惨遭蹂躏,一片红肿。修彧用指腹轻轻抚过她唇上的伤口,又将人抱回怀里,然后不疾不徐地看向暴怒的烛九阴。

“四方妖王虽言互不为敌,但你不会以为,自己能在我的地盘上为所欲为吧。”烛九阴竖瞳变红,长发因怒火而无风自扬。

修彧淡淡一笑:“九阴前辈方才的忠告,我记下了,但这不代表,我会受人威胁。而且我与你不同,你犯过的错,我不会犯,我想走,你也留不住我。”

烛九阴脸色剧变:“你说什么!”

“世人或许不知,但我却听父亲说过,千年前,你助武朝先祖子垚平定八荒,约定共分天下。然而功成之后,子垚出尔反尔,将你打伤,借丰沮玉门的灵气,建玉京宫城,以天地大阵将你镇压在玉京城下。”修彧单手抱着苏妙仪,不紧不慢地说起烛九阴的陈年痛处,眼含轻蔑,语带轻嘲,“你方才对我说的那番话,当真是对我的劝告吗,抑或是对自己的自省?你会受此劫难,是因为你相信人族的承诺,而我不信。你愿意为了一个男人牺牲自己,而我只会索取。”

烛九阴被修彧的这番话彻底激怒,气极反笑:“哈哈哈哈……愚蠢又狂妄的东西,你家先祖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修无在我面前都不敢放肆,你一只才活几百年的小猫,凭什么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烛九阴话音刚落,长腿便已化为粗壮的蛇尾,上面覆满了红宝石般的蛇鳞,光彩夺目,灼气逼人,大妖的威压让洞内空气为之凝滞。

修彧却昂然不惧,轻笑了一声:“当年的烛九阴,自然可以目空一切,令群妖闻风丧胆,但如今的烛九阴,被钉住了七寸,成为武朝气运的龙脉,终生无法离开玉京,甚至不得见天日,你这般虚张声势,也只能恫吓不知情的小妖。现在的你只是一缕苟且偷生的元神,我父亲只是见你可怜,才为你保守秘密,你若不识好歹,也别怪我对你无礼了。”

修彧轻描淡写地道破了千年不传之秘,让烛九阴和林芝都变了脸色。

“难怪你敢只身到此,原来你父亲什么都知道……”烛九阴美艳的脸庞阴沉下来,红曜石般的双瞳喷薄着怒意,“早知道当年在开明神宫,就该杀了陆吾,那只多嘴的猫……”

烛九阴丰满的胸脯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妖气澎湃。林芝挡在烛九阴身前,神色凝重道:“你不能与他动手!”

“让开!”烛九阴暴怒之下已经失去理智,长尾向林芝扫去。

林芝双臂挡住蛇尾一击,身体微微一颤。

修彧冷笑,身后缓缓现出九条雪白无垢的长尾,浓密的黑发间钻出了两个毛茸茸的尖耳,眼眸也转为灰蓝之色,他不再收敛妖力,化为半兽之态。

纯白与赤红的气息分庭抗礼,承受不住这等妖力威压的花梨顿时口吐鲜血,被逼到了墙角,面上露出惊惧之色。

修彧神态从容,心中也是惊骇。烛九阴的一道元神便已如此强大,当年全盛之时又该有多么恐怖,难怪能助子垚横扫八荒。

可惜,耽于情欲,被人镇住了七寸,除非武朝覆灭,否则永世不得翻身。

两道雄浑无比的气息在狭窄的妖洞内发生剧烈的碰撞,修彧收起一条长尾,将苏妙仪裹入其中,隔绝外界妖力激荡对她的伤害。身处黑暗与寂静的她只觉得身上忽然覆上了柔软的暖意,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但妖力激荡之下,她的元神仍是受到了一丝冲击,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承受不住,终是陷入了昏迷。

——仙君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是为了救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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