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三个问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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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三个问题

对于寻常军卒来说,布甲同轻巧却坚固的光要甲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光要甲下可以如常穿着武服,而厚重粗糙的布甲下往往只能穿些透气的里衣,再多便行动不便、难以作战了。

一副光要甲造价近千两,远可抵挡百步开外的流矢、近可防卫刀剑挥砍,一整套穿脱下来需得一刻半的时间。

一副布衣甲造价三十七两六钱,夏不避暑、冬不御寒,就连眼下那束灼热的视线都阻挡不住,穿脱却只需要弹指一瞬间。

脑中乱作一团,热意顺着肖南回的背脊向上蔓延,短短一瞬,汗已湿透里衣。

“臣、臣畏寒…...”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只怕再轻些就要被风吹散了。

许久,那道声音才不紧不慢地响起。

“也罢。”

肖南回长舒一口气,却不敢再掉以轻心。

她抬头,突然发现他面前的小案上放着一只紫釉瓷碗,碗中盛着些汤药,瞧着已经冷掉的样子。

肖南回头一次如此感激自己情急之中的观察力,当下飞快说道:“这汤药似乎凉了,臣去叫人来热一下。”

说罢,她便要上前去端那药碗。

手才伸出一半,对方那不紧不慢的声音便已响起。

“这药就是要放凉了才刚好。何况…...此处并无旁人,何必多此一举。”她的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陛下服药吧,臣可先行告退…...”

她这厢话音未落,那边夙未手指一松,手中瓷勺便应声跌落在那碗中。

“孤右手不便。”

这是什么意思?摆明要她上前伺候吗?

肖南回盯着那瓷白的汤匙,恨得牙痒痒。

对面那人像是毫无察觉:“怎么?不会伺候人吗?听说青怀候义女最是能干了,青怀候每次战场带伤,都是肖营卫帮忙在旁打理呢。”

肖南回把额角的青筋憋了回去,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义父向来军纪严明、以身作则,行军中作息待遇与军卒无异,寻常军卒如何治伤、他便如何。”

“哦?”夙未眼里像是突然亮起光,声音也染上几分趣味,“此话当真?”肖南回几乎要控制不住面上的冷笑:“当真。”

男子似乎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左手拿起那汤匙,终于不再烦她。

肖南回方才松口气,却见那人将右手伸到了她眼前。

“孤的手因你而伤,你若还有几分将功赎罪的心,孤也可不嫌你技艺粗陋。”

行宫里发生的事难道不是这人自作自受吗?怎么到头来倒成了她的错?

肖南回只觉得胸腹之中已被气闷填饱,瞥一眼始作俑者那只白皙的手。那手看着比那白瓷勺子还要白上几分,竟还透着一股纯良无害。

可此时若有刀切开那份纯白,便会发现那其中的骨血都是黑的。

一把抓起放在一旁的伤药,肖南回心一横上前一步跪坐在那张小案前。“陛下万金之躯,切莫怪罪臣手脚粗笨才好。”

哼,你面厚心黑,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她竟生出些“公报私仇”的冲动来,三两下将那人手上的布条扯开来,正准备粗暴施法,目光停在那伤口处时还是停住了。

几日过去了,那道记忆中猩红飞溅的伤口,在上等伤药的滋养下并没有平复愈合,反而显得更加狰狞可怕,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从那白皙皮肤之下破体而出一般。

似乎是感觉到她许久没有动作,夙未缓缓抬眼。

“怎么?吓到了?”

征战数载,伤痛无数。她见过的血腥场面没有千万也有数百,刀枪无眼,轻则皮开肉绽、重则肚破肠流,区区一点手掌间的刀伤,实在排不上名次。

可她却觉得刺目,连多看一眼都无法忍受。

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肉匀称,握笔抚琴都会十分好看,应当是远离刀光剑影、艰难困苦的存在。可如今,却生生被破坏殆尽、再难完满。

眼角抽搐,她不想再细看,可那道伤疤却像是刻在她眼底一般抹不去。甚至只一瞥,她便注意到了那道伤口下方的一点旧伤印痕。

那是狠狠握过平弦之后留下的痕迹。

“圯桥进履你是听不到了,大可嘲笑于孤,说史书言辞过甚,孤徒有虚名。”

他当真心思恶毒,明知她愧疚生于此,偏要说破说尽、瞧她理亏狼狈。

肖南回心底的气闷转而变为委屈。明明她才是下场最凄惨的人,怎么如今却好像是她对不起他似的?

“微臣不敢。”那人冷哼:“你有何不敢?孤看你胆子大得很,方才要施药时的气势也是十足。”

意图被拆穿,“肖大胆”更加萎靡,就连动作都慢上了几分。

“臣以往给自己包扎时粗鲁惯了,手下没个轻重,陛下说好不怪罪的。”

“天成各营都配备了随军医者,你若手脚不利落,找人代劳即可,何必折磨自己。”

肖南回撇撇嘴,心底对这不知世间疾苦的皇帝陛下有些嫌弃。

“战时状况激烈是常态,一个行伍便是七八个医者也不够用,若是出战时被困某处,数月不回营也是常有的事,干粮都无、哪来的医者伤药?即便是休战时期在营中,磕磕碰碰也是难免,总不能次次都要依仗旁人,若是被人私下找麻烦更是不能声张…...”

她本来是要说许束从前在肃北找茬的糟心事的,话到嘴边才发现说了太多,连忙一个急停打住话头,可似乎已经有些太晚。

“许廷尉的次子。”

“嗯?”肖南回的脑子一时有些没转过弯来。

“那找你麻烦的,可是许治的次子许束?”

“是…...”

等等,他怎么知道的?

肖南回猛地抬头,正对上夙未意料之中的眼神。

“朝中文官武将交好交恶的名单孤手中自然有一份,不然你以为如何?”

她以为,他是因为在意过她的处境,所以才…...

肖南回将自嘲的笑压下嘴角。

想当初她一个小小伍长,如何能引得他注意?不过是因为肖府的缘故,她的一举一动才会受到关注。

可他明知许家与肖府有过节,那日在行宫大殿上还顺着对方恶意行事,难道对他来说当真只有制衡利益,全无半点君臣情谊、或是…...什么别的?

方才压下去的苦涩又浮上心头,她指尖无意识地一缩,手中纱布跟着缠紧,方才初愈的伤口蓦地渗出血来。

帝王倒抽一口冷气,漆黑的眉挑起。

“肖营卫第一个包扎的人,坟头草可有三尺高了?”

肖南回猛然回神,低头一看,吓得差点将手里的半截纱布扔到皇帝脑袋上。

“陛下恕罪!臣方才有些走神了。要不还是叫单总管过来…...”

“他忙得很,你当所有人都像你这般清闲吗?”

夙未懒懒收回手,似乎根本不太在意伤口如何,单手将脱落的纱布打了个结,手法利落得令肖南回目瞪口呆。

若非知晓眼前这人的心性,她几乎要怀疑这君王已将耍戏她当做了人生一大乐趣。

那人没有理会她的反应,伸出另一只手掀开小案上摆着的那只红铜大肚的小香炉,炉底是一面香篆,已经燃尽大半,瞧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肖南回正抬眼看着,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发出一阵肠鸣。

她今日为了等黛姨的药,起得比往常都要早些,东西没吃上几口,现下觉得饿也是正常。

若是站在大街闹市上,这点动静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四下安静到连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地界,这声肚响就颇有点平地一惊雷的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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