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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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怨灵由残渊本身的邪气,以及被放逐于此的修士们死后的灵魂凝结而成。它们既有统一的意识,也可以分化为各异的灵体。

它们虽非人类,却仍残留着一丝人的思维与情感。有人性,那就有弱点。

没有时间留给宋芒浪费,她直截了当道:“难道你们不想解脱吗?”

在宋芒看来,残渊就像一座大监牢,被困于此的何止是她们,这些怨灵不也是桎梏中的囚徒。

整片残渊瞬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宁静,风声屏住了呼吸。

然而,几息之后,震天撼地的狂笑声轰然而起,如同海浪层层叠叠,差点将宋芒淹没。

不远处,曲心竹更是被这股力量震得鲜血狂喷而出,脸色苍白如纸,犹如被掀翻的一叶舟。

宋芒指甲嵌入掌心,竭力维持着冷静:“若你们真不想解脱,何必搞出这么大动静?表面装模作样,其实是在掩饰你们真实的渴望吧?”

她这么一说,怨灵们顿时止住了笑,空气再次变得凝重。

宋芒:“被我说中,心虚了?”

“你这妮子真是可恶!”怨灵气急败坏,“别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

“哦?你们还有什么办法?”宋芒挺直脊背,端的是气定神闲。

按师姐所说,坠落残渊的修士很快就会被吞噬意识。但她此刻却能清醒地站在这里,便是证明了她的特殊。

她想,许是和她的生活经历有关。

她幼时遭遇坎坷,因过强的耳识承受不住声音冲击,耳血长流。家中拮据,无多余钱财医治,便只能将她丢弃。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绝望。但她不想死,厚着脸皮到处乞讨,受尽冷眼践踏,吃着百家饭,跌跌撞撞长大。

街上多的是她这样的流浪儿,她见过种种惨剧后,反而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已算得上命运仁慈。

她第二次感到绝望,是在八岁时遭遇突如其来的兽潮。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师姐却出现了。命运再次眷顾了她。

当时在宋芒看来宛如神仙的曲心竹,杀光妖兽后,将她轻柔地放在地上,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你家在何处?”

宋芒并没被曲心竹淡漠的神色,冰凉的语声吓到。

在外流浪的经历教会了宋芒察言观色的本领,她从仙人姐姐的细微动作中看出了她的面冷心热。

宋芒从小遭受无数白眼和唾弃,从没得到过的尊重,竟在一位仙人这里得到了。

她手握那朵被曲心竹治愈的淡黄野花,虽知仙人和善,但仍不好意思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清绝面庞多看。

她窘迫地垂下视线道:“我是个流浪儿,没有家。”

曲心竹看着她,稍作思索,然后道:“冒犯了。”

手掌轻轻抚上宋芒的小腹附近。

宋芒没有害怕,只是好奇地眨了眨眼,感到小腹处一阵暖流涌过,像吃了顿饱饭一样舒服。

不对,是比吃饱饭更舒服。

曲心竹探查了她的丹田气海,虽说身体条件不及别的修士,但至少可以感知灵气,便问:“你听说过修行么?”

宋芒点头。

她流浪于街头巷尾,听过市井小民的窃窃私语,也听过茶楼酒肆高谈阔论,各种流言传说皆入了她耳中,“修行后可以当神仙。”

曲心竹直视宋芒,神色认真:“我们这里已许久无人成仙。”

闻言,宋芒有些无措地想,传言果然大多不真实。

“修行很辛苦,但应当会比你从前的生活更好。你愿意修行吗?”曲心竹又道。

“和你一起吗?”宋芒目光小心翼翼,鼓起勇气问道。

曲心竹稍稍摇头:“并非和我一起。我所在的宗门乾元宗最近在招收门生,如果你想,我带你去参加考核。”

宋芒知道这机遇难能可贵,毫不犹豫点头。

“那我带你走。”

宋芒搓了搓手指,准备规规矩矩跟在曲心竹身后。忽然感到身体一轻,脚下一空。

曲心竹竟又将她抱了起来。

高耸入云的山峦在她们脚下缓缓后退。山间云雾飘渺,缭绕其间,时而聚拢,时而散开,金乌光芒投射而下,洒落缕缕金丝。

宋芒握着黄花,缩在曲心竹臂弯,浑身僵硬。她低垂目光,只敢盯着视线里的一角白衣。

她不是怕高,也不害怕飞,她只是不习惯这亲近友善的怀抱。

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宋芒鼻端。

不是早点铺子的烧饼麦香,不是高楼飘来的醉人酒香,也不是木匠铺的刨花味。

更像是宋芒在山林里闻过的清幽竹香,但比自然之竹更清冽,更疏冷,仿佛沁过冷雪。

这位姐姐是竹仙么?宋芒迷迷糊糊地想。

“到了。”她们停在乾元宗山门脚下。

宋芒还没来得及细看壮阔山景,便听到了一道悦耳笛声。她向来对声音敏感,悄悄朝那处投去视线。

山门外的直街曲巷之间,行人如织,嬉闹繁华。各色商铺林立,悬挂着彩绸缤纷的招幌。宋芒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乐器铺子。

她只是一瞬间的注视,或许也暴露了些眼底的渴望。但很快就收回视线。

但她没想到,曲心竹竟径直走到那商铺前,买下一支竹笛。然后归来,将竹笛赠与她。

宋芒懵懵地看着,下意识要拒绝。

但转念又舍不得。

她最终收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份礼物,收下了师姐冷冰冰外表下的细腻温情。

曲心竹有事在身,并未陪宋芒参加考核。

乾元宗虽是威望很高的大宗门,但招生门槛很低,宋芒顺利地进了灵草园。自此,她的人生迎来巨变。

旁人进了灵草园后都心灰意冷,宋芒却很知足。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天才呢,比起那些完全不能修炼的人来说,她已经很幸运了。而且种灵草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

俗世带来的那朵黄花脆弱,宋芒即使用灵气滋养它,它也没能撑到下一个季节。

但师姐送的竹笛,却历久弥新。

宋芒从没学过曲,纯靠自己琢磨,听风声雨声,花开叶落,鸟鸣莺啼,听万物的声音,听内心情绪的声音,渐渐吹出了自己的曲调。

吹曲子时,宋芒总会想起师姐。看着竹笛时,她也会想起师姐。

在修道一途上了解得愈多,便愈知师姐的厉害,愈知师姐地位尊崇。

也更知晓师姐那般平易待她,有多可贵。

宋芒一向不贪心,所求甚少。

她只愿师姐平安喜乐。

或许正因为她不曾沉溺修炼,对提升修为的执着不深,也没有那么多贪嗔痴妄,故而能在残渊中撑得比别的修士更久一些。

但师姐出事了,她心境大乱,亦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你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太弱了!”

“你没见识过高处的盛景,没领略过强者之荣光,更想象不出有朝一日得道飞升、遨游太虚该有多么快活,你自然没有执念!”

“天道无情,弱乃原罪!你这个废物就该羞愤自杀,了断残生,而不是在此得意洋洋!”

宋芒静默着,听怨灵发泄情绪。

它们不经意道出了生前最执着的夙愿:成仙。

踏上修炼一途的人,自然都想成仙。

包括宋芒。

当她发现自己能够感应到天地灵气的那一刻,心中也不禁涌现出对成仙的憧憬。当然,这份憧憬便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被打落残渊的罪徒,修为都十分高深,对成仙的渴望自然比宋芒强烈无数倍。一朝梦破,便难以释怀,成为永世束缚的枷锁,变成怨灵后仍执着这未竟的愿望。

它们生前也许为了成仙,不择手段犯尽杀孽,才会被打落于此……不对,既然师姐是无辜的,从前那些修士中或许也有无辜者。

宋芒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管你们怎么骂,此刻完好无损站在这里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们这群妖不妖鬼不鬼的东西。”

“但你心爱的师姐快死了,很快也会变成我们之中的一份子,变成你口中不妖不鬼的东西。”怨灵怒道。

宋芒:“所以我说让你们救她。我帮你们解脱。”

怨灵静默刹那,终究抵抗不了这份诱惑,问道:“……如何解脱?”

宋芒:“我带你们出去。”

怨灵嘲笑:“你自己都不一定能出去,还带我们出去?真是笑话!”

宋芒:“我是唯一一个能在残渊内保持清醒的人。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可以做到。”

她说得云淡风轻,神色笃定而又从容,怨灵一时之间都被她这副姿态唬住了。

宋芒的特殊性,就是她的筹码。

先前她吹奏之时,怨灵察觉到残渊的气息弱了一些。虽然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影响,但假以时日,她是否真的能有所改变?

怨灵开始窃窃私语:“她说的话,能信吗?”

“就算能信,但是地上那个伤得太重,没法救啊。”

“宗门太过分了,扔个快死的人下来。我还是更喜欢玩活人,死了的就没那么好玩了。”

“说起来,还是外面活人多,如果真能脱身而出就好了……”

“好,再救一救试试。”

“她的心都坏了,怎么救?”

“那就给她一颗心!”

宋芒面上坦然自若,内心实则煎熬至极。若是连怨灵都救不了师姐,这残渊中还有什么能挽回师姐的命?

她绝不能接受师姐死在自己面前。

到那时,她应该也抵抗不了怨气侵蚀,灵魂将被永拘于此,成为恶心的怪物。

就在宋芒等待得窒息难耐之际,怨灵总算出声:“我们同意交易,救你师姐,你带我们出去!”

“好。”宋芒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

其实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带怨灵出残渊,且还要保证怨灵不危害世间。

多亏平日里没少和琳琅胡说八道,养成了一本正经瞎忽悠的本事,她才能装出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和怨灵谈一个几乎无法实现的交易。

身处永恒的黑暗,到处都是诡异阴森的怨灵,还有一不小心就会陷入的迷障,而且最可怕的是,师姐命悬一线,危在旦夕……这种种压力重若千钧,如山岳压顶,几乎快将宋芒击垮。

她年岁尚轻,久居灵草园,向来安逸清闲,何时面临过这等考验,都不知自己此刻是如何坚守下来的。

她只知道,她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师姐离去。

宋芒蹲在曲心竹旁边,就着微暗的灵光,看着师姐脸上血色尽褪,斑驳的血迹已经凝结,好似雪地中凋零破碎的红梅,没有一点活气。

宋芒只觉浑身刺痛,嗓音又干又涩:“你们打算如何救?”

怨灵嘻嘻笑:“你且看着便是!保证她不死。”

宋芒内心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宋芒看不见怨灵的形态,亦不知怨灵在做什么。

她更担心怨灵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冷眼旁观她的挣扎,看她一点点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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