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他的善良(1 / 2)
昔云镇不大,从最南端山边走到最北的河边也不过半小时,Dirac闻着苏睿带出来的长袖,大约拐过了两个街口,就加快了速度。
在街头一栋新建的三层白楼前,远远就能看到围了一大堆人。能在主街盖新楼的都是镇上的富裕家庭,而这家人用雕饰夸张的铁栅栏围了院子,红漆门两边立着尺寸过大而显得大门局促了的石狮,屋檐下吊了一排绣金线的红灯笼,“胡宅”两个字更是刻得龙飞凤舞,远远看去透着暴发户的俗气和得意扬扬。
有老妇人在号啕大哭,旁边水果被丢了一地。他拉住Dirac,站在了人堆外一米处,仔细辨认,果然听见了童欢偶尔弱弱的一两句声音,很快又被老人的哭号给盖了过去。
“我家益民出去了四年,去年才回来,现在人也不放,车子也炸了,我们有老有小,你让我们怎么活呀!”
“胡奶奶,我想见见小虎子。”
“你还有脸见虎子?我虎子造了什么孽,碰到你这样的老师哟!”
“胡奶奶……”
“呸!叫谁奶奶!我益民在翡国做玉器生意发财了,你们都见不得我家好!我早说要虎子转学,谁家有钱的愿意把孩子往七小送?你们七小都是些什么穷酸,还有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小学都没毕业!李红给你们送米送油,你们这样恩将仇报!你们学校都没一个好东西!”
显然,童欢并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苏睿已经知道,学生是她的软肋,碰不得说不得。果然明显一直在忍耐的童欢忽然拔高了音量:“老太太,虎子爸爸做了什么,你如果不知情,就不要装懂;你如果知道,那就是知情不报,会有派出所的人再来和你问话。你到底是哪种?”
嗓门震天响的胡老太忽然哑火了,继而一拍腿,坐在了地上干号起来:“益民做什么了!他能做什么!你这是要我老太婆的命呀!你喊警察同志来!你现在就喊,我老太婆就在这里等着。”
“虎子爸爸没做错事,自然有警察会还他清白;如果做错了,你搁这儿胡搅蛮缠,对谁都没有好处!我要是你,虎子爸爸的事还没了结,一定不会在这里大肆宣扬,喊得街知巷闻,这对虎子爸爸和小虎子没有好处。”
老婆子虽然还号着,但声音渐渐小了,不过围观的人大多是家境不错的邻居,有人八卦虎子家,也有人顺便谈论七小“差劲”的学生。
“七小的教学质量的确是有限,我们的能力还不够,但家里穷家里富,只要肯读书,都会一样用心教。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分贵贱,但读书是不分的,只要肯捧书本,十岁二十岁都不晚。我来,也是因为担心虎子的学习被耽误,天大的事也别影响孩子读书,是不是?”
“童老师,虎子已经被我送到昆市朋友家去了,不会再在这边读。”
一个看上去年近四十的中年妇人推着三轮车从苏睿的身边经过,她的脊背因为常年干重活,哪怕站直了也有几分佝偻,但头发衣服都打理得整整齐齐,高颧骨,方下颌,目光精明,看面相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她利索地支好三轮车,把车后两大袋重物提了下来,却拂开了别人想要帮忙的手,进了院子,拿了把大竹扫帚,出门猛地一挥,扯着嗓子喊道:“这么晚了,看热闹看不够了?都散了!”
门口围拢的人竟然就散开了,苏睿这才看到因为个头娇小,之前被挡得连头顶都不见的童欢。她很是狼狈地被一个头发花白,哭得涕泪横流的老人扯着衣摆,扯得她肩膀都一高一低,那双猫一样的大眼里写满了无奈。
“妈,你起来。”
胡搅蛮缠了快一个小时的老太立刻起了身,还拍了拍身上的灰:“阿红啊,你回来喽,吃饭没?”
“妈,老虎如果做错了事,那他该罚,你不要去和童老师顶,让人看笑话。”她一面说,一面把之前被胡老太丢了一地的水果都捡了起来,一把塞到童欢手里,“童老师,我不请你进去坐了,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
“李姐……”
“童老师,道理我都懂,可是我没法和让我老公被抓的人说话。”
“李姐,虎子可以不在我这里读,但是一定要继续把书读下去。”
“我会在娘家那边给他报名,你不要再来我家。”
李红扶着还在瞪童欢的婆婆进屋了,红漆大门被她重重一甩,“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童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走啦走啦,回家啦。”
“李红也是不容易,好不容易把老公盼回来,盖了房子买了好车,胡老虎去接孩子放个学,就被抓进去喽。”
“靠边境的地方,过境了谁不挟私带点货?没见到闹这么大的。”
“当老师就好好教学生,管什么闲事!”
“一个破学校,收些歪瓜裂枣,闲得没事!”
“这城里的女娃娃是个人物哪,胡老虎这样的人都敢惹,多威风!”
“你别瞎说,我听我亲戚讲胡老虎不得了,碰了那个,那是要命的罪。”
“哟!那怎么得了?孩子还这么小。”
一来胡益民被抓之后,为了避免动静太大,警方对外都是以走私的名义逮捕的;二来李红脾气虽然不好,但心地还不错,胡益民回来家里宽裕后,她也没有像老公那样四处显摆,还是踩她的三轮车,谁家有个事也总肯搭把手,所以慢慢散开的人群里,说风凉话的有,也有人在可怜胡家。
苏睿看童欢颓然地站在胡家门外,头顶的红灯笼摇摇晃晃,在她脚下荡出几个虚虚实实的影子,看上去很是落寞。
滴答“汪”的一声跳到了童欢脚边,她惊诧地看到苏睿长身玉立,站在灯火阑珊处,眉眼仿佛一轴打开的画卷,不得不承认,这样糟糕的夜晚,转身有人在等待,让她感觉好多了。
她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遛狗。”苏睿顿了顿,补充道,“睡过头了。”
童欢看向他拿在手中的衬衣,眉一挑,才有了点往日的神采。苏睿发现,自己好像比较习惯看到她这个样子,补充解释道:
“顺便给Dirac做嗅觉训练。”
童欢的眼睛亮了:“你是说,它靠鼻子闻过来的?”
苏睿又露出了“你是傻子吗”的神情。
“它是狗。”
“可是衿羽明明说阿富汗猎犬在狗里智商偏低……对不起,滴答,我不是说你笨,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童欢耸耸鼻子,暗自吐槽,他自己把滴答养得跟贵妇似的,谁还看得出滴答带了隐藏技能?
“阿富汗猎犬不是服从性很强的犬种,自我意识很强,也不愿意学宠物狗逗乐的动作,但阿富汗猎犬的嗅觉非常灵敏,而Dirac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童欢一把搂住了滴答的脖子:“滴答,你简直太厉害了!”
滴答在她的怀抱里挣扎着抽长了脖子,漂亮的杏眼几乎翻白,用全身的姿态在表明自己的抗拒,童欢却把自己酸涩发涨的眼睛埋在了它脖子里,好一会儿,才振作精神笑着跳了起来:
“滴答,我们回家。”
苏睿仍然站在原地,目光深不可测,童欢被他看着看着,那勉强撑起来的面具就垮了:“干吗!没见过被人赶出门的呀?”
“见过,不多。”
他冷静的声音让童欢直磨牙,于是指着自己被胡奶奶扯变形的衣服,还有手臂上被老人指甲挠出的抓痕,无比沉痛地说:“算命的,看在我这么狼狈的分上,请我吃点好吃的呗。何以解忧?唯有暴饮暴食。唉,好想念我二伯的口味鸡,现杀的鸡,茶油炸到金黄,郫县豆瓣加香料爆炒……啧啧啧,不能说,再说口水都要下来了。还有啊,麻辣小龙虾啊,想得我做梦都流口水,一大盆,再用红油拌面,唉,在这边我都没吃到过口味正宗的小龙虾。”
“你胖了。”
童欢再大大咧咧,也是女人,在女人最讨厌听到的词里,“你胖了”绝对稳居前三。然而当她低头摸摸自己的肚腩,还有明显圆润了的手臂,忧伤地发现苏睿说的是实情。因为最近有这位同样爱吃的款爷同住,她的饮食水准猛地拔高了十个段位不止,而且苏睿因为晚睡,夜宵是一日不落,她美好的、晚过八点不食的健康习惯被“不吃白不吃”的小市民心态全面击溃,不知不觉肉就囤下来了。
她越发郁闷地把手里的水果往苏睿手中一塞:“哼!不想请客就说嘛。走,滴答,我们跑步减肥去。”
童欢甩着一头跳跃的乱发,带着滴答跑远了。苏睿皱着眉头,看着塑料袋里明显沾了泥沙、有些还摔裂了口的水果,想了想,到底还是没遵循自己意愿直接扔进垃圾桶。
待童欢拉着滴答一路跑回学校,又在操场上狂跑了十圈,跑得满头大汗、通体酣畅时,忽然听见了锅碗碰撞和切菜的声音,循声而去,居然看到苏睿在屋前搬出了陆翊坤送过来的整套炊具,打开汽炉,准备做菜。
从房间里搬出来的小藤桌上,工整地摆着姜蒜、葱段、花椒、八角、桂皮、茴香等配料,以及一大盆明显被二次清洗过、干干净净的小龙虾。
他站在炉边,长眉斜飞,目似点漆,漠然又懒散的神情仿佛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雕像,却熟练地点火,爆炒姜蒜,将小龙虾下锅翻炒至通红,动作优雅,挥洒自如,把烟熏火燎的炉灶边站成了高端的物理试验台。
待调料、辣椒入锅,苏睿才抬眼一扫看傻了的童欢,问:
“料酒、老抽、生抽有吗?”
“啊?”
童欢依然犹如在梦中,苏睿不悦地抿紧了唇,她才如梦初醒地连连点头:
“有,有,我屋里有,偶尔我自己也做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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