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7 至亲至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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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长海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在审讯室和蔡归面对面坐着的一天,事实上,以蔡归的级别,要么往上移交,要么等上面来人,不该由他来问的。

不过盈城公安系统现在群龙无首,市局虽然有三个副局,一个出国公干,一个是即将退休的老好人,一个是空降的资历尚浅,谁都压不住阵,倒是劳苦功高的龚长海成了最镇得住台面的人,所以他赶在审查组到前要见蔡归一面。

因为退出一线好几年,蔡归发福了,他原本就是很和善的圆脸,胖了以后,更有种笨重的敦厚感,不穿制服时更像个国企里喝茶看报纸的小干部,貌似人畜无害,只有忽然瞪向某处时,眼中会有锐利的精光闪过。盈城“资深”的犯人都知道,宁可碰上“恶阎王”龚长海,也别去惹“笑菩萨”蔡归。

因为没休息好,蔡归的脸有点浮肿,但精神尚可,人没显得太颓废,龚长海点了根烟递给他,他摆摆手:“戒了。”

“我知道玲子出国以后,你就戒了,不过今天还是抽一根吧。”

蔡归手收到一半,笑了笑,接了过来,可能太久没抽了,第一口竟然呛到了,但是又舍不得烟草味,含混地裹在喉咙里一通闷咳。

龚长海等他顺过气来,才像是闲聊般随口问道:“她走了?”

蔡归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墙边并没有工作的摄像机,平静地点点头:“应该走了吧。”

即使他还什么都没说,他也知道瞒不过这个老搭档。

“你准备替她顶了?”

“顶肯定顶不了,但是能拖点时间吧,也不冤,是我自己保密工作没做好,本来也要受处分的。”

“什么时候知道是她的?”

“岩路被杀以后。”

该查的人都查了,唯一疏忽了的是枕边人,猜得出他的密码,复制得了指纹,同时能在医院自由出入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玲子当初考上茱莉亚学院的时候,我就该想到,她上哪儿去筹到那么多钱,可是她说岳母把房子卖了我就相信了。”

蔡归这辈子从没怀疑过王艳云,他岳父当年是民政局的小主任,下乡时见蔡家穷得揭不开锅,孩子却争气考上了州民,就一路资助他到大学毕业。王艳云比他低一届,千辛万苦考上了同一个城市的医科大,又顶着两家的压力非要和他在一起,结婚的时候他发过誓,这辈子都要好好待她。

可是一个刑警一个医生,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的行业,王艳云能守在公公病床前接痰、换尿垫,他却连岳母最后一面都没赶上,她替小叔子张罗婚事,侄儿侄女出生、头痛脑热她一手包办,他都没陪她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婚姻里的琐碎最终冷掉了艳云的心,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就只有女儿玲子能聊了。

可是五年前弟弟病重时,配型成功的不是他们直系亲属,偏偏是王艳云,她二话没说捐出了一个肾,当岩路被毒杀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是老娘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弟媳妇把护照送去给了艳云。

“至亲至疏夫妻啊……至亲至疏……”

蔡归冲想再说点什么的龚长海摆摆手,笑着抽起了烟,烟雾缭绕里,他面容模糊得仿佛一道虚影。

自盈城回到昔云镇,又近黄昏,山雨欲来。

低矮的云层凝着层叠的水汽,黑压压地坠在河面上,风凉了下来,肆意地撕扯着两岸丛生的芦苇,拉拽出漫天飞絮,无依无靠地在空中打几个卷,被吹散在无边无际的暗云里。

河水涌动着,从对岸的棚屋下翻滚而过,童欢已经能一眼辨认出康山家的墨绿帆布顶,窗边那一点白纱在满目萧索里成了唯一的亮色,像小伊的黑白照片里小小的、带着梨涡的笑,哪怕没有色彩,都固执又用力地柔软明亮着。

“三三,要下雨了,我先陪你回学校吧?”

“我等他们。”

苏睿和彦伟由古老师陪着去了康山家,如非被需求,陆翊坤对于涉及关键案情的事物,从来都自觉回避,就陪童欢等在了河这边。

自从知道苏睿和童欢在一起后,陆翊坤内心颇有种大家长般欣慰又失落的复杂,不过两个他重视又关爱的人能在一起,还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消息。

“陆哥,听说我们去盈城的时候你又进了一次山?”

“我闲着没事,就去交火的地方再找了一遍,看有没有遗落的线索,可惜这两天雨太大了,除了弹道,痕迹基本都被冲掉了,”陆翊坤思索了片刻,还是诚恳地把疑问提了出来,“就当初的现场来看,疑点太多,康山一路被人押解着前进,到了交火地带,偏偏不要说被胁迫,连离开的痕迹都没有,好像在木也的人手撤退前,他已经消失得无声无息了。”

在丛林里,王德正的人手远远不及木也的部下行动迅捷,除了被击毙的一个和重点盯防的岩路,木也的人全逃了,可惜受伤被捕的嫌犯直接上司都是“畏罪自杀”的杏林春老板李平,没有人能拿出有力的证据指认是在为王德正在做事。

狼牙的人和陆翊坤都继续搜查过,逃跑的人路线延续了七八里,才在水路失去了行踪,但是人数、身高、体重,乃至行进方向都有迹可循,唯独找不到康山的踪影,也再没有其他人马入山的迹象。

“就像他是乘乱主动离开……”

陆翊坤看了一眼童欢难看的脸色,没有继续说下去,可童欢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康山像是成了木也那伙人的同党,他们宁可让他先独自撤退,再替他扫尾后离开。

这个观点苏睿一早已经说过,但童欢绝不接受。

如今自丛林作战经验更为老到的陆翊坤口中说出来,她依然不相信。

不过让王德正损兵折将的原始森林,进去一趟哪像陆翊坤说的那样轻松,童欢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再闯一次的。从认识陆翊坤第一天起,他就踏实得仿佛无所畏惧的山冈,遮天蔽日的丛林、危机四伏的山地,在他口中都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童欢忽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陆哥受惊的样子,他永远都处变不惊,稳如磐石。

“陆哥,像你这样的人,还会有怕的东西吗?”

陆翊坤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略加思索,答道:“称不上害怕,但是有不喜欢的,譬如潜水。”

童欢不解地望着他,作为出生在沿海地带的孩子,她天然亲水,而且因为酷爱运动,她游泳是把好手,还学习了冲浪,考了潜水证。

“我十二岁的时候,养父母生意失败,珊珊去世后还发生了一些事,我就离开了家到处流浪,直到一个采珠场把我抓了进去。现在各国都看不到那种滥用童工的采珠场了,当年他们抓的基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每天给我们耳朵里塞点棉花,手指脚趾裹一点,脚上系一筐石头就跳下海,把牡蛎从岩石上撬下来,喘不过气了扯绳子拉上去,休息一会儿再下,每天反反复复几十次,采不够数量没有饭吃,丰产期每天要在水里泡十几个小时。场里基本的安全设施都没有,更不要说提供纯氧、高压舱,潜水事故频繁得像吃饭一样,皮肤病、晕沉、呕吐都是小事,因为氮气泡剧痛到宁可跳海的,直接肺部破裂的、四肢瘫痪的,出了事场里就把人拉到近海一抛,因为会水缺食的孩子抓不尽。”

陆翊坤眉头紧锁,显然对他而言,那是段很糟糕的日子,童欢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说出了夏虫语冰的愚蠢话语,连忙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你想起不好的事。”

“不用道歉,三三,再大的苦难对我来说,都已经是跨过去的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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