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与不安(2 / 2)
忽然又想起了姨奶奶,还有谢林森当时的那句“保证年底完成任务”。忽然觉得好讽刺,谢林森真是说到做到,想不到竟是她掉了链子,拖了后腿。
心里即刻涌起一股愧疚与悔恨。如果谢奶奶知道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没了谢家的子孙,应该也会怪她的吧。七月十五,她一定要去给谢奶奶扫墓,向她老人家赔罪。
结婚,生子。她心里面最最基本也是仅有的两个愿望,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先实现又落空。难道这就是报应?她欺骗了小周的感情,所以没了谢林森的孩子?老天还真是会拐着弯地算账。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杨沫忽然心脏猛跳,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很急促,从下午接到张逸白的电话,便即刻冲到机场定了两小时后从海南回A市的机票,他明明早上才刚飞到那里。
他走近了那张病床,看到黑暗中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安静而悲伤。不敢出声惊扰她,他就安静地坐在床边,目光直直地盯着这个背影,单薄而孤独。
就在昨晚,她还跟个疯子一样坐在饭店的大堂里,吐得稀里哗啦,癫狂得让人不敢靠近。有那么一刻他们的目光对到,她忽然停止了喧哗,扭动着身子向后退又摔倒。
即便是意识模糊的杨沫,依旧视他谢林森为洪水猛兽,唯恐避之而不及。他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划了一道,可是恨意掩盖了疼痛,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挽着孟怜伶的手臂,一走了之。
不是不心痛的,只是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忘了她。
可是现在,她居然就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之内,用一个猝不及防的悲剧惩罚了他的绝情。孩子,他竟从未想过,他会有孩子,和杨沫的孩子,孩子没了。
这个打击比一切五雷轰顶都还猛烈,就算是身经百战自诩聪明的他,也只有手足无措的份。他用力地抓了抓紧绷的头皮,沉重地喘着粗气。
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人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她是醒着的。伸出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因为紧张而随之动了两下。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低沉着声说。
她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咬着嘴唇,沉默。
“那群畜生我已经叫人处理了,咱们儿子的仇,我一定会狠狠地报。”他的手抚在她的脸颊。他下飞机后在车上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公安局的局长。
她依旧不说话,眼睛闭得死死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你如果想哭就大声地哭出来,小沫,难过就不要憋着,会憋出病来的。”他深吸一口气,弓着身子把脸凑到她的脸旁,近在咫尺地凝视着这个让他心力交瘁的小女人。
黑暗的病房里,她的脸却被窗外的月光映得那么白。然后他看到那紧闭的双眼里流出的两颗泪,晶莹剔透,闪着月亮的光华。他的手指滑过那苍白消瘦的脸颊,泪水就粘在了他指腹的皮肤上,凉的,心也跟着凉了。
他不会安慰人,可眼前这个人却只有他能安慰。犹豫了许久,他长长地呵出一口气,淡淡地道:“老婆,孩子还会再有的。”
她睁开眼,目光被泪光折射得一片朦胧,“谢林森,我不是你老婆。”
她果然还在坚持着,死性不改的女人。
他挪开身子又坐回到床边,手指又用力抓了抓发麻的头皮。掏出口袋里的烟,刚要点燃才想起这是病房不能吸烟。全身上下憋着一股劲儿却无处发泄,便狠狠地将那根烟捏到变形,捏到折断,然后扔到脚下,皮鞋用力碾了又碾。
她依旧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沉默亘在两人中间,像一堵无形的墙。黑暗的病房里一片死静,两人连呼吸都刻意地屏住。仿佛是一场无声的较量,谁先出了动静谁就输。
他忽然有些后悔这样急忙地赶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说了,她想要的他给不了。他也下了决心,她的事,从此与他无关。
可到底还是头脑一胀就匆匆飞回来了,连丝毫的犹豫都不曾有。如果他接到张逸白的电话时能保持冷静,如果他能狠下心不来看她,是不是现在的他会轻松很多?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嘲笑着他,放弃吧,谢林森,你就承认你放不下这个女人吧!认输吧,谢林森,你这辈子就是要栽倒在这个庸俗平凡一无是处的女人脚下。他狠狠地咬着牙,紧握成拳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天边漫无边际的黑幔渐渐显露出一丝暗红,他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结婚吧。”
他输了,他终于认输了,他拗不过这个可恶至极却又早已扎进他心坎里的女人。
她嘴唇抽动了一下,微弱的声音若有若无。他听不清,便凑近了脸看着她,才看到她的脸早已憔悴得不像样子,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合,却说不出一个字。他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才发现她在高烧。
“小沫!你没事吧?”他惊得全身紧张,一下子跳起来,大吼着叫人冲出了病房。
“老谢,你也真够行的,看着她一整晚都没发现病人在发烧!”张逸白气急败坏地数落道。
谢林森一巴掌打在自己头上,悔恨地道:“我以为她在跟我对峙,没想到……”
“对峙?”张逸白抬眼挽着他,见他一脸颓然,也猜到了七八,便不再继续问下去,转而道,“行了,她已经点了退烧药,应该没大事了,你也别自责了。”
“老张,我……”谢林森张口,又闭上。
“你什么?”张逸白追问。
“我要娶杨沫,不,是和她复婚。”谢林森豁出去了。
张逸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说不出话,半晌才缓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啊,原来她就是你当年结婚又离婚的村姑?”
这事他当年有所耳闻,可是因为事情进展太快,闪婚闪离不过两天,他还没见到杨沫的面就已经听说此人不复存在。
而谢林森对这件事又一向是缄默不言,所以他对这个闪婚又闪离的女人的唯一印象就是想要攀高枝的村姑。日子久了,这事也就成了一个过期的笑话,提都懒得提了。
又回想了一遍与杨沫自从认识起的几次碰面,张逸白笑了,“杨沫这女人的个性果然符合谢奶奶的偏好,这活脱脱就是一个谢奶奶的年轻版。老谢啊,所以这绕了一大圈,你还是决定服从奶奶安排了?”
谢林森也忍不住笑了,确实,杨沫和奶奶之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他的奶奶真是个神人,怎么就能挑中了杨沫呢?
“这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自嘲道。
“我呸!去你的天意!你跟着天意了,孟怜伶怎么办?人家可是为你回的国!”张逸白竖眉道。
谢林森收起笑意,皱起眉,盯着张逸白的眼一字一句道:“老张,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也就不说那些场面话了。孟怜伶为什么回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只是她想要的,恰好我能给得起,不是吗?”
张逸白摇摇头,“老谢,你终究还是个商人,这些个破烂账,算这么清楚干什么?重点是她回来了,她又回来找你了。”
“她是回来了,可她回来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一个稳定的依靠,我恰好符合这个要求而已。如果六年前我创业失败,就算她现在回来,找的也不是我!”谢林森厉声道。
“可又是谁当年凄凄惨惨地追在人家屁股后头说着等她的?你这些年这么拼命打拼,难道不是为了她?你不就是想要在她面前争一口气吗?”张逸白也提高了嗓门。
谢林森语塞,这句话真实地戳到了他的痛处。不可否认,他当年拼死拼活地咬紧牙关闯下这番事业,就是为了等着她回来那一天能挺直了腰杆娶她进门,虽然那时这根本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以前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他缓缓道。
“因为杨沫?如果你没有再遇到杨沫,你是一定会娶孟怜伶的,对吗?”张逸白问。
“或许吧,但我根本就不想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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