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笼中鸟(2 / 2)
“我吃过饭了,你想吃什么,让厨房替你做吧。”她抱起笑笑准备离开。
“沈太太,”他不无讽刺:“你丈夫难得回家一趟,你就不能表现出一点热情吗?”
小小收回踏上楼梯的脚步,反唇相讥:“沈先生,你认为我该表现出什么样的热情?你外面玩女人回来,难不成我要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以示贤惠?”
她一向温和,鲜有这么尖锐的措词,他饶有兴趣的扬眉,“如果你的表现可以理解为吃醋的话,真令我受宠若惊,没想到沈太太表面上不闻不问,内心深处居然对我有这么炽热的感情。”
小小侧首,避开他审视的目光,“不闻不问并不代表我要忍声吞气,承受你的冷嘲热讽。我看我们母子还是搬回新区别墅去住,眼不见为净,免得碍了你的眼。”
“找借口搬出去,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对不对?”他逼近她,指背轻轻磨挲她光洁柔滑的脸庞,温柔的声音甜腻得要化掉般:“小小,跟我玩手段,你还太嫩了点。”
小小不由微颤一下,天气反常,人也反常,也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笑笑突然伸手向他的脸抓去,出其不意,胖胖的小手从他脸上刮过。沈恒嘉仓促后退,小孩子没什么手劲,抓得并不痛,却让他有点狼狈。小小见他目光阴沉,暗暗心惊,警觉的护住笑笑,强作轻松说:“笑笑太淘气了,我的脸常被他抓破,你不会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婴儿计较吧?”
他的眼神稍稍缓和,悠然走到大厅一角的吧台后面,“来,陪我喝点酒,我告诉你一件很好笑的事。”
小小抱着笑笑往楼上婴儿房走去:“笑笑要睡觉了。”
他自顾自的说:“蔡九得了重病,躺在床上还没有断气,两个儿子就开始争权......”满意的看见小小停下脚步,他继续说:“权力这种东西,必须要有一定的势力和财力支持,才能争取得到,对不?我支持了老二蔡隽帆,老大蔡文涛败落逃亡。”
小小站在楼梯中央,冷冷瞟他一眼:“无聊!”
“哦,你不觉得好笑?我也不觉得好笑,”他目不转睛盯着她,,俊秀脸庞上掠过一丝阴狠之色:“让我觉得好笑的是,今天上午有人打电话给蔡九,说你有危险,请他带人来接你走,结果接电话的人是蔡隽帆。”
仿佛一个响雷猛烈炸开在脑海里,小小头晕脑眩,虚浮无力倚靠在栏杆边缘,“你把秋姐怎么样了?” 寒意彻骨,她控制不住的颤抖,声音透出恐惧:“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母子天性,笑笑 “哇”一声哭了起来,眼汪汪的大眼睛惊恐望着她。小小低头,孩子无邪纯真的眼中倒映出自己苍白凄切的脸庞。她闭了闭眼,把孩子抱紧几分,轻轻拍打后背安抚他。
他专注看他们母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柔和。笑笑揪住母亲胸前的衣襟抽抽咽咽,渐渐睡去。把孩子送入婴儿房,交待保姆小心看顾,她匆匆下楼走到他身前,清冽的目光直直盯住他:“秋姐在哪里?”
他侧身而坐,俊挺的脸庞被光与影分割成两面,一半在幽幽灯光下,一半隐在阴影里,端起酒杯仰首慢慢喝下去,“我最讨厌嘴碎的八婆。”
她握紧擅抖的手,重复问:“秋姐在哪里?”
他又说:“其实,你想知道些什么,可以自已来问我,我一直盼望你能问一问,比如,我不归家的时候,住在什么地方;比如,我回家的时候,为什么从不掩饰一下女人的香水味;再比如,我和顾湘湘是什么关系......”
她冷冷说:“我不想知道,这些跟我没有关系。”
“因为你根本不在乎,对不对?”他又倒满一杯酒,轻轻晃动殷红的酒液,“你授意姓江的女人委托征信社搜集我出轨的证据,不过是想找一个离婚的借口。我是什么?一个被你利用来报复耿绍昀的工具,利用完了就扔?”
“你娶我,为的又是什么?这一年半来,你从我身上捞的好处还不够多吗?”她微微抿唇,浮起含讽的冷笑:“我不爱你,至少没有骗过你。你呢,从一开始的步步为谋,到现在,这幢房子里,你安排了多少眼睛或摄像头,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样的处心积虑,难道是因为你太爱我的缘故?”
他沉默一下,低声说:“如果我说是,你信不信?”
她漠然望向窗外,雨势湍急,无边无际的暗夜望不到尽头,“我不要!”
他凝视她,眼中悲伤的苍凉渐渐被无望的阴郁所取代,嘴角噙起一丝凉薄笑意:“我们,这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吗?”
电话铃突兀响起,小小扑过去拿起话筒,里面传出绍谦疲惫的声音:“小小,雅秋上午的时候出了车祸,刚做完手术,我是主刀医师的助手......”
“车祸——”她喃喃,掌心冰冷湿腻,话筒几乎没法握住,“秋姐,秋姐,她——”
“生命没有危险,但是——”绍谦顿一下,艰难的说:“她大脑严重受损,成为了植物人......”
话筒终于从手中滑,她茫然呆立。话筒里传出绍谦急切的声音:“小小,小小,你怎么了——”
沈嘉恒拿起话筒:“绍谦,是我,小小难过得说不出话。现在雨太大了,我明天陪她去医院看望江小姐。嗯,好的,再见。”
她缓缓转眸,乌黑眼眸如千年寒潭,冰冷幽暗,“沈嘉恒,跟我离婚吧,或许,还能给彼此留一条活路。”
他似乎没有听懂,呆滞片刻,却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风度翩翩,“听说,杜修宇把你当宝贝,不管你怎么胡闹,都不舍得对你动一个手指头,别的人更不敢碰你一下?”
她没有说话,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仿佛是不屑。
胸口有一种尖锐的痛,她的神情像极了另一个人,那个人用鄙夷的目光看他,高贵而冷漠:“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我的小小!”沈嘉恒抬起手,“啪”一巴掌突然甩下,小小站不稳,一下子跌入沙发里,白晰脸庞上,五个指印迅速红肿。他俯下身:“我早就对你说过,不要提离婚这两个字,我们要恩恩爱爱,白头偕老,记住我的话!”
她慢慢抬起头,空茫的目光不哀不怒,静静看他,又似乎没有看他。
他隐隐不安:“小小。”伸手想要扶她,她身躯急剧往后一缩,眼中浓烈的憎恶,刀一样,硬生生劈入他胸膛。如濒临绝望的困兽,最后一点清醒被燃尽,他冷酷的笑,手指轻抚她脸上浮肿的伤痕:“我们已经结婚一年半之久,你是不是该尽一尽妻子的责任了?这种事情总让别人代替你完成,很不好。”他低下头吻她。
“禽兽。”她一巴掌甩回他脸上,用尽全力推开他,刚站起来,又被他拉住,狠狠掼回沙发里,“我希望明年的今日,我们会有一个孩子,跟笑笑一样可爱。”
笑笑?听他提到笑笑,她停止了剧烈的挣扎,孩子的哭声夹杂在哗哗的雨声中,隐约可闻。“笑笑,”她惊恐的问:“你对笑笑做了什么?”
他优雅微笑,不急不缓扯下领带,解开衬衣扣子,“一个小孩子,我能对他做什么,不过是找不到妈妈,害怕得哭起来。”他的手滑入她的衣底,流连柔腻的肌肤间,“如果不想让他哭太久,最好配合一点。”她无力垂下手,紧紧咬住唇,泪水止不住从紧闭的眼角渗出。她犯了大错误,再也没有父亲来为她遮风挡雨,必须自己来承受这个后果。
她的身体一如他记忆中温软馨香,曾经是他不可企及的梦,渴望了太久,压抑了太久,扮演了太久谦谦君子的角色,才得以放纵自己的欲念,他贪婪狂热汲取着她的温暖,满足的沸点后,神智从迷醉中渐渐复苏,她泪痕斑驳的脸映入眼中。推开他的怀抱,她跌跌撞撞往楼上婴儿房冲去。
他一动不动斜靠在沙发里,望着她,直至从视野中消失。眼眶酸涩痛楚,极致的满足后,是空乏的虚无,他以为他得到了,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长期游走在真真假假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爱她,绝对真实。只是,经过了今晚,她不会再相信,更不会要。他疲惫的合上眼,爱情不过是奢侈品,没有了它,人未必就不能生存。天好像裂了般,狂风挟着急雨,发出惊天动地声响!
一场重病来得气势汹汹,小小躺在床上昏天暗地一连数日,听春雨淅淅沥沥落个不停,懒洋洋的执意不肯睁开眼睛,一直沉睡未必不是好事。医生无可奈何说:“沈先生,如果沈太太潜意识中不愿意醒来,单纯的医药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沈嘉恒走到床边俯身,昏睡中的小小安详温和,再也不会用冷漠鄙夷的目光刺痛他。其他人相继离开房间,寂静的空间里,只有输液管中药水滴落的声音。他把她抱入怀里,娇小的身躯削瘦单薄,几乎感觉不到她的体重。沈嘉恒微皱起眉,他并不喜欢现在的她,虽然很温顺,可是吸引他的,是那个明媚如朝阳的苏小小。
浑浑噩噩中,小小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依稀梦回遥远的年代,父亲抱着幼小的她踱过长廊,修长身影从夕照昏黄的光辉里逶迤而过,“爸爸。”她含糊喊。一只手轻抚她的脸庞,她闻到淡淡的烟草芳香,记起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男人,他说过,无论生死,他会和她在一起,她喊:“绍昀!”温暖的怀抱顿时变得僵冷。
他低下头,附在她耳畔:“你听着,如果你不愿清醒过来,我就成全你,亲手结束你的生命,按照你父亲的遗嘱,笑笑作为杜家唯一的血脉,可以继承你所有遗产,而我作为笑笑名义上的父亲,是他唯一监护人,我将接管你们杜家产业,蚕食杜氏的一切。等到那一天,我送笑笑去和你团聚,或者,我娶顾湘湘,让她来照顾你的笑笑,好不好?”把她轻缓放回床上,他站在床边看她,“为了你的笑笑,你最好快点清醒过来,我等着你。”脚步声从门口消失。
小小听见孩子的哭声,是她的笑笑在哭,她拚命挣扎,猛然扑跌床畔,一下清醒了过来,大口喘着气,侧耳仔细听,听不到笑笑的任何声音。她拔掉手腕上输液的针头,扶墙摇摇晃晃走到隔壁婴儿房,目光急切搜寻每一处,没有笑笑,正在整理房间的育婴保姆惊喜:“太太,您醒过来?”
小小断断续续问:“笑——笑呢?”
“沈先生抱小少爷上三楼琴室了。”
“扶我上去。”
琴室三面是巨幅玻璃墙,雨过天晴,一缕阳光斜入室内。沈嘉恒修长的指在琴键上跳跃,一曲《此情可待》行云流水般流畅。笑笑快乐的满地爬行,胖胖身躯浴在金色阳光中,再长两只翅膀,活脱脱一个安琪儿。一口气松懈下来,小小沿门框虚弱滑坐地上,眼眶发热:“笑笑。”无知的孩子置若罔闻,趴在玻璃墙前好奇张望外面。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沈嘉恒望着半空中的彩虹,沉静许久,说:“我也学过弹钢琴,不如你弹得好,我没有时间。”
小小艰难挪到笑笑身旁,搂住他坐在地毯上,玻璃墙外,楼下庭院里不时可见晃动的人影。
他来到她身边,也席地而坐,“我为你配了一名私人秘书,叫林娟,能力不比江雅秋差多少,你有什么事交待她去办就行,所有的邮件与电话,她会替你过滤。如果你想外出,告诉我一声,能去的地方,我会陪你去。”
小小忍不住笑,明明是把她给软禁了,居然话说得这么好听,她侧过头,讽刺说:“你是不是面具太多,把自己真实的脸给弄丢了?”
“不,”他摇头,“你现在看到的就是真实的脸,我们要一起过一辈子,每天戴着面具太累,从今以后,你可以看见完全真实的我,慢慢适应并接纳,这样你才活得快乐。”
“准备关我一辈子?”
他微笑:“当然不是,等到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妻子那天,你就自由了。”
她嗤笑:“那不就是一辈子吗?”转首继续望向玻璃墙外,满院的郁金香早已支离破碎,差不多是尸骨无存了。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要重新种植一批花苗吗?”
“要种就种仙人掌吧。”仙人掌生命力强,郁金香太过娇气,她现在不喜欢。
他看着她,冰冷的笑:“随你喜欢!”
杜修宇生前为女儿准备好了一切,怕她没有能力掌管杜氏集团,安排耿绍昀代替接管三年;怕她被人骗财骗色,立下三年不得转让或出卖产业的遗嘱;怕她被人谋财害命,规定产业只能由杜氏血脉的后代继承家业;总以为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她学会并掌握一切。唯独没想到不成器的女儿会被别人当作金丝雀关进笼子里,沈嘉恒为她打造了一个华丽的笼子,用杜氏的钱。她一年半不曾理事,所有人早已习惯他作为她的代言人,管理她名下的一切产业。除了杜氏集团暂时由耿绍昀把持,她名下其他一切产业成为了沈氏华丰集团的赚钱工具。他用杜氏产业作抵押,套取大量流动资金,为华丰集团挣进大把钱,却不必承担任何风险与成本。
小小终于明白沈嘉恒之所以能容忍笑笑存在的原因,那是他控制她的最有力王牌,只要一想到幼弱的笑笑可能遭受折磨,她就不得不在沈嘉恒拿回来的每一份文件上签章,使其产生法律效用。依照沈嘉恒的计划,三年期满后,必定会要求她支持他成为杜氏集团新一届执行总裁,然后一点一点蚕食杜氏集团,当姓杜的一切变成姓沈,杜氏王国正式终结。
每每夜深人静,她看着笑笑熟睡的小脸,想起父亲留下的庞大家业,她只能眼睁睁任由沈嘉恒侵占,就这样两手空空,什么也不留给笑笑,甚至让他随时有生命危险?倚在窗前,她望见院子里的仙人掌已长有一尺来高,这种植物生命力真强,不闻不问,任凭风吹雨打日晒,仍然能旺盛生长。她紧紧抓住窗台边缘,突出的棱角刺入掌心,等不到别人的救援,她必须学会自救。
突然警觉到房内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小小迅速回头,黑洞洞的枪口指住她的脑门,“你不用怕,看在杜世伯份上,我不会伤你分毫,只要借沈嘉恒的儿子用一用。”
她镇定打量面前的人,衣着脏破,面目憔悴,很落魄的样子,整体轮廓颇为英挺,“蔡文涛?”
他点点头。
“你怎么还没有离开本城?”
“我爸快不行了,我想见他最后一面,却中了埋伏,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我并不想拿一个小孩子做人质。”
小小苦笑:“我倒很想帮你,听说你和耿绍昀是同学,看不出来这孩子长得像谁吗?”
蔡文涛仔细看了看笑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孩子来自父系的明显遗传,诧异:“你怎么——?”
“我被软禁了,”小小说:“外面那些人,不是用来防你的,是用来看守我的。”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她说的是实话,颓然就地坐下,“这几十天来,我不断逃亡,又累又饿,你能给我找点吃的吗?”
不敢惊动其他人,小小只找到一盒糕点,又冲一杯牛奶。他狼吞虎咽,边吃边问:“沈嘉恒为什么软禁你,他怎么能容忍你生下绍昀的儿子?”
小小叹气,“先不说我,一时半刻死不了,倒是你,准备怎么办?”
“去美国的路已经被封死,我打算去泰国,那边有我爸以前的兄弟。”他紧皱眉头,看了熟睡中的笑笑一眼,“本来想——,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小小大致明白他的窘迫,拿起手袋翻找了一下,递给他一叠钞票和一张卡:“我身上只有这么多现金。”顺手捋下手指间的钻戒:“这个大概值一些钱,现金不够,就把它变卖了。如果你能活着逃出这个城市,卡里有我在瑞士银行的一笔存款,可以作为你东山再起的资金。”她又随意抓过一张纸写了几行字,“这是密码。”
蔡文涛拿着钻戒反复看:“结婚戒指?”
“嗯。”小小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衣服扔给他,“把衣服换了吧,你身上的太显眼。”
他不慌不忙换下又脏又破的衣服,“结婚戒指都送人了,沈嘉恒会不会被你气死?”
“能被气死就好了。”她抱起睡得正香的笑笑,“我去引开外面的人,这房子里到处是摄像头,在没有被发觉之前,你尽快离开。”
蔡文涛四处张望一下,“这是你们的卧室吧,他在卧室里也安装摄像头,拍春宫十八摸?”
见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小小也笑:“谁知道他有没有这种变态的嗜好,我得找机会问问他。”走到卧室门口,她回过头,神情凝重:“如果你能活着回来,一定要救这个孩子。”
蔡文涛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只郑重点一下头。
她到一楼大厅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紧接着笑笑被惊醒大哭出声,所有人向大厅汇集。蔡文涛趁机从二楼阳台翻越下来,融入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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