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每个人的痛(2 / 2)
他抬步踏上墓阶,从杜惜若身前越过,把手中的花束依次放在母亲和傅传玉的墓前,手中还剩下一束百合,看一眼被杜惜若砸在傅传玉墓碑上的花束,他自嘲一笑,最终把剩下的花束放在了傅传玉墓前,“我阿姨是怎么死的?”
她看着他微笑,有一种残忍的快意,“我父亲怎么去世的,她就怎么死的,只不过死得更没有尊严罢了,你不用急,这一天很快会轮到你头上。”
雨丝沾染在她浓密欣长的睫毛上,渐渐汇聚成很大一滴水珠,随着睫毛轻轻翕动滴落下来,如同晶莹的泪滴。他有短暂的恍惚,记得孩子从她身体里剥离的那一刻,她呜咽着痛哭出声,不知道是缘于身体的痛楚,抑或是别的原因。她滚烫的泪水曾经熨热他的掌心,当时他只觉深切的恨意和无望的痛楚。
他不自觉抬起手,想为她拂开粘住颊畔的一缕湿发。她骇然后退一步,眼中流露出浓郁的厌恶。疲惫的感觉再次如浪潮般席卷全身,他缓缓收回手,“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你怎么样。”顿一下,又轻笑一声:“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如果我真想怎么样,你害怕也没有用。”
她轻蔑的说:“不是怕,是恶心,一想到被你碰触,我就觉得恶心。”
“好,”沈嘉恒点头,“够绝情,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情似海深,何况,我们现还是合法夫妻。”
“夫妻?”她冷笑:“未婚夫随时有可能弃我而去;丈夫随时有可能变成别人的丈夫;父亲永远是父亲,不离不弃;别的先不说,就凭你和傅传玉合谋害死我父亲,要是我还能若无其事的和你做夫妻,情深意切的和你谈夫妻之情,那我能算得上是人吗?”
他垂下眼眸,若有所思,雨越下越大,隔着雨帘,彼此的眉目逐渐变得模糊。她转身准备离去,他突然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秋姐发生车祸那天,我就猜到了。”
他有些意外,随即失声笑:“不愧是杜修宇的女儿,我以为我的耐力够好了,没想到你更能忍耐。”近二年的时间,她该是恨透了他,却能不动声色的一味示弱,装作一无所知,不露丝毫破绽。
“的确,忍耐得很辛苦,多少个夜晚,我听见你在我身旁呼吸的声音,恨不得立刻掐断你的气息。”她握紧手,指甲掐住手心,“可是,我不得不忍耐,笑笑需要我照顾,父亲的仇等着我去报,我必须先让自己活下去。”
曾经的小小,是那样的爱憎分明,从来掩藏不住任何情绪,而她,早就不再是原来那个明媚纯净如阳春的苏小小。
“所以,你说,你死都不会爱我,宁可死也不会要我?”
“爱?”她唇边漾起一丝笑意,仿佛是悲凉,“我很幸庆,虽然曾经一度心动于你的假象,但从来没有爱过你。你和耿绍昀是我最好的老师,从你们开始,我才真正走出父亲为我构筑的水晶城,才明白人世间本该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他静默望她,曾经心动,果然曾经心动,倘若老天或者说是杜修宇,当年肯多给他一个机会,人生或许完全不一样。他突然上前两步,用力拥抱她一下,她猝不及防,正想使劲推开他,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小,人生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再走错,可惜,人生不可能重来,从今以后,我会牢牢记住,你是杜惜若,不再是我曾经所深深爱恋着的小小。”他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去。
走下十来个阶梯,迎面撞见快速奔跑上来的蔡文涛。看见沈嘉恒,他急促止步,森冷的目光紧盯住他,手伸向别在腰际的手枪。沈嘉恒半侧过身,望了身后的高阶一眼。蔡文涛顺着他的视线,看见立在高处娇小的人影,青黑的天空下,狂风扯起大片的雨幕,仿佛天地间只余她一人茕茕孑立。
蔡文涛莫明觉得心酸,几步冲到她身边,关切喊:“惜若?”
杜惜若对他温和一笑,摆了摆手:“我没事。”转眸远眺,沈嘉恒的身影消失在离园大门口。
车子开得极快,一路漫无目的向前疾驰,停下来时,才发觉竟回到了当初特意为她安置的宅院。沈嘉恒遥控打开大门,车子徐徐驶入庭院。自从她和笑笑被蔡文涛接走,这幢房子就一直被空置着。几个月没人打理,庭院里花枝凋零,杂草丛生,一派荒凉的景象,唯有花圃里生命力极强的仙人掌长成了半人多高,阴森森的尖刺交错。
沈嘉恒下车,慢慢踱入屋内,孤独的脚步声在空旷大厅里回荡。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曾经以为会拥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家,终究是与幸福失之交臂,在阴暗里成长的生物,果然不配拥有阳光。
他走上二楼,推开主卧室隔壁的婴儿房,“哗”一声拉开低垂的窗帘,雨天微弱的光芒映照出婴儿室温馨的浅蓝色墙壁,壁上画满各种可爱的卡通图。做梦都要一个与她共有的孩子,得知她怀孕时,他亲手布置了这间婴儿房,满怀希望等待着小生命的降临。甚至妄想着,从此花好月圆,幸福美满。世间的确有报应,只是报应落在了那个无辜的小生命身上,失去孩子的一刹那,他只觉得万念俱灰,曾最为在意的身家利益、权势富贵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沈嘉恒在婴儿床边的摇摇椅坐下,微闭着眼轻轻摇晃,依稀间,仿佛看见小小站在门边的阴暗处,她从医院回来没几天,他恳求她:“小小,我真的爱你,就算我有千万不是,你已经报复了我,一切都过去了,你试着学会爱我,好吗,我们好好的在一起生活,我把一切还给你。”
她冷漠的扬起脸,一字一句说:“我死都不会爱你,宁可死也不会要你。”
沈嘉恒猝然睁开眼,怆惶四顾,空空的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影子相伴。他大力站起身,摇摇椅剧烈晃动。他快速冲下楼,启动车子驰向绝色酒吧。
酒吧领班看见他,满脸笑容的迎上前:“沈先生,好久没来了,您一个人吗?”
沈嘉恒说:“给我开一个单间。”
“需要找人陪您吗?”
“不要。”
他一下子点了好几种酒,自斟自饮。他一向自律,从不纵情声色,所有不良嗜只是点到即止。现在却很想肆意放纵一天,明天的事情明天说。墙上的液晶大屏幕里放着缠绵绯恻的情歌,他以前并不喜欢这种无病呻吟软绵绵的调调,此刻倒也觉得无所谓了。一瓶接一瓶喝下去,眼前的物体都在晃动,他知道自己喝多了,但不想停下。身体软绵绵滑下沙发,他躺倒地上,无力站起来。包厢的门被推开,有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盈的脚步踩上厚实的地毯,没有一丝声音,慢慢走到他身旁,屈身抱住他,温柔的喊:“嘉恒,嘉恒——”
反手搂住这具温暖柔软的身体,醉意沉重,他低低的呢喃:“小小,痛——”
几滴温热的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宿醉醒后,头痛欲裂,沈嘉恒手支住额头,茫然打量周身的环境,一间狭小的卧房,墙壁及门的色泽比较陈旧,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卧室的门轻轻打开,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讶然说:“是你?”
顾湘湘放下手中的牛奶杯,艰涩一笑:“很失望?”
沈嘉恒翻身下床,捡起散乱扔到床边地上的衣服穿戴整齐,拿出钱包,把里面的现金全部取出来放在床头,“昨夜辛苦你了。”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无力靠着门慢慢滑落地上,低下头,抱紧双膝。他的脚从她眼底下越过,向外走去,“不必付钱的,”她说:“你昨天喝醉了,什么都没做。”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能给你的,我都给了,选择怎么样生活,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如果你认为作贱自已,能让我心怀愧疚,那就大错特错了。”
提出分手的时候,他把圣苑山庄的豪宅留给她,并留下大笔存款,足以让她安稳过完这一生。作为曾经的金主,他足够大方,任谁都会认为她应该懂得进退。只是,心底那一股寒意时时冻得心髓发痛,她战栗着把自己抱得更紧,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蜷缩成一团,“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他低低笑了一声:“你看我这样的人,会有真心吗?”
“果然,”顾湘湘苦涩喃喃:“我早该想到,如果真心爱过,哪怕只有一点点,你也不可能主动要求我爬上其他男人的床。”眼泪成串的坠落,她酸楚的说:“我却真心的爱着你,从你帮我解围的那一刻起,我再也没办法回头;味着良心所做的一切,小部份是为了替我母亲报仇,更多的是因为你,为了让你达成心愿,让你开心,我的世界,你就是全部。”
他终于回头,仿佛有点感动, 走近几步,双手扶起她,“湘湘,把圣苑山庄的那幢房子买掉,带上我给你的钱,离开这个城市吧。趁着年轻,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男人,或许,你还有幸福的机会。为我付出一生,不值得的,我的心早就没有了,你叫我到哪里去找一颗真心给你?”
“但你却爱她,在你最痛的时候,你喊着的是,小小。”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阴冷,收回扶住她的手,“这不关你的事。”
“嘉恒,”她急切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稻草,“嘉恒,你的孩子不是我害死的。”
“我知道,是她籍由你的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他把衣袖从她手中用力拽出来:“可是,湘湘,我没办法面对你,只要一看见你,我就会想起你的手上沾有我孩子的血。是我背弃了当初对你的承诺,你恨我吧。”他无所谓的笑笑:“反正,恨我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多你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快步走到门边,手按上了门柄。
她在他身后说:“你给我的房子和钱,我都替你保管着。她已经知道一切,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万一,我是说万一,有朝一日你走投无路时,总会有一个地方给你遮风挡雨,虽没有大富大贵,但温饱无虞。我总是,会在那里等你。”
“如果真到了那一日,我宁可去死。”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顾湘湘全身脱力般跪坐地上,双手掩面,眼泪从她指缝间渗出。
复仇的网铺天盖地撒开,早在杜惜若去纽约之初,成浩和江雅秋得到耿绍昀帮助,加上杜惜若调集各方势力联手打压,华丰的流通股价直线走低。与此同时,有媒体爆出华丰总裁沈嘉恒与杜家大小姐婚姻出现状况,杜氏家族中止为华丰担供货款担保,股市里的价格动荡激烈,华丰股票持有者人人自危,争先恐后清仓,愈发拉低了股价。成浩和江雅秋趁机大量吸纳,等杜惜若从纽约回来,已顺利成为华丰的第二大股东。她没有给沈嘉恒任何喘息的机会,在她示意下,华尔街杜氏银行停止为华丰银行提供低息贷款,华丰集团的欧洲事业线和美洲事业线明里暗里相继遭受种种打击,市场份额急剧萎缩。短时间内,华丰内部流动资金匮乏,并面临银行逼仓。
月底举行的股东会议,杜惜若增选成为华丰集团董事局成员。会议接近尾声时,沈嘉恒宣布这一消息,目光缓缓从她脸上掠过,没有丝毫表情。杜惜若笑靥如花,向他伸手:“总裁,以后我们要多多合作,为华丰的美好前景共同努力。”
旁边有人呵呵笑着附和:“贤伉俪夫唱妇随,比翼双飞,必定能为华丰的美好前景开拓一条康庄大道。”
沈嘉恒不说话,杜惜若却诚恳的和他握手,“总裁,虽然我们即将离婚,但是公事和私事是不能混为一谈的,对吗?会议已经结束了,您有没有空,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一办吧。”
其他人看情形不对,相续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杜惜若敛去笑容,甩开他的手,目光变得尖锐:“我给你两条路走,第一,把你手上的股权全部转卖给我,华丰易姓,你还能得到一笔养老的钱;第二,让华丰破产,你一无所有,或许还要负上巨债。走哪一条路,你自己选。”
他乏力靠向椅背,闭上眼,声音里透出浓浓的倦意:“你走吧!”
杜惜若转身推开门,成浩和江雅秋不放心的等在会议室门外,看见她出来,立即跟随她身后一起离开。
归程途中,江雅秋说:“沈嘉恒对华丰有绝对控股权,他并不傻,应该很清楚既使转让了股权,你也没可能放过他,肯定不会主动放弃绝对控股权;如果采用逼迫华丰清盘一途,是最差的一种做法,损人不利已,还要耗费上很大的人力物力,你会损失很大一笔钱。”
杜惜若一手托着下颌,另一只手指尖无意识的敲打扶手:“得设个套子,让沈嘉恒钻进去,报仇赚钱两不误,这年头钱不好赚呐。”
“华丰虽然近期接连受沉重打击,但还没有大伤元气,颇有实力,沈嘉恒也很有能力,真要斗垮他,恐怕要借助耿绍昀的力量;他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中间还有沈韵心,之前耿先生已经帮过我们一次,不知道肯不肯再帮得彻底一些。”江雅秋瞅着杜惜若,嘻嘻一笑:“要不,你对耿绍昀用一次美人计。”
“唔,”杜惜若笑:“合理开发利用自身资源,是一个好提议。”
前排开车的成浩对着后视镜连连摇头:“你们这两个女人呀——”他突然急速刹车,杜惜若和江雅秋同时往前一弹,又摔回座位上。
“喂,怎么了?”杜惜若恼怒。
“一个女人——”成浩指向车子正前方。
“女人怎么了,没见过女人——”声音嘎然而止,正前方是自家大门,顾湘湘站在大门口,挡住了车道,杜惜若莫明其妙:“她来干什么?”
江雅秋说:“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看见杜惜若下车,顾湘湘小跑到她面前,扑通一下双膝跪地,杜惜若吓一跳:“又来这套,这次你上了谁的床?”她看一眼身旁的成浩。
成浩慌忙澄清:“不是我。”
江雅秋“哧哧”笑:“是你也没关系。”
顾湘湘难堪的垂下头:“我来是想求你,求求你放过嘉恒,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为了替妈妈报仇,我设计了一切,嘉恒、嘉恒只是被我欺骗利用,请你看在他对你一片真情的份上,放过他吧,一切惩罚由我来承担。”
杜惜若奇怪:“据我所知,沈嘉恒好像已经甩了你吧?你以为这么做,就能让他回心转意?”
顾湘湘仰起脸:“像你这种千金大小姐,根本不懂得什么才是真爱,爱一个人,就该以他的快乐为快乐,以他的悲伤为悲伤,不计较得失回报。”
“哇——”成浩抚着下颌感叹:“怎么我就没碰到这样一个女人。”
杜惜若颌首:“很伟大,可是,你伟大是你的事,我不懂是我的事,我并没有去招惹你,你时不时来招惹我做什么?”
“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嘉恒?只要你答应放过嘉恒,让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为了成全你伟大的圣母情怀,我决定把无情无义的坏女人形象进行到底,促成你和沈嘉恒的旷世姻缘。”
顾湘湘茫然看着她。
“你看,你和沈嘉恒倾心苦恋,迫于门第悬殊,他不能给你一个名份。”杜惜若俯下身,面对着她笑颜色逐开,“我把他变成和你一样,让你们门当户对,这样,他就可以娶你了。”
“不、不——”顾湘湘惊慌的想要拉住杜惜若,“他不可能容忍自己卑微的活着。”
江雅秋挡开她的手,冷冷说:“顾小姐,这里是私人住宅区,请你离开,别再打扰杜小姐。”
进了家门,杜惜若径直进入书房,三人仔细研究华丰的内部报表及其名下股票近期走势,试图找出一些方便着手的缺口。一直工作到吃晚饭时间,杜惜若伸一个懒腰:“算了,我还是去用美人计吧。”
成浩走到窗前透一口气,讶然叫:“咦,那个女人怎么还在?”
顾湘湘低垂着头,坐在大门外侧边的石凳上,一动不动,同样的姿势似乎已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杜惜若接铃把管家叫上楼:“怎么回事?”
“那位小姐说,她是诚心诚意恳求您,在您没有答应她的请求之前,决不会离开。”
“呵,”杜惜若嗤笑:“准备用诚心来感动我,她竟然还把我当作以前那个傻乎乎的苏小小。”
江雅秋皱眉,对管家说:“让她快点走吧。”
“不必了,”杜惜若手一摆,“她爱守在门外,就让守她个够。”她话语一顿,思索片刻,突然哈哈大笑。
江雅秋以为她气晕了头,担忧的扶住她,“惜若,你——”
“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杜惜若眉稍显一丝冷峻,每每作出狠绝的决断时,她便会不自觉显出这种凌厉神态,“成浩,给楚杰去个电话,让他马上来一趟;秋姐,打电话给沈嘉恒,让他过来把他的女人领走,顺便通知几个媒体来看热闹。”
沈嘉恒始终没有露面,杜惜若看着监控录相,一群娱记围住顾湘湘一边拍照,一边提出五花八门的问题:
“顾小姐,沈家夫妇的婚姻出现状况,是否因为你的插足?”
“顾小姐,你是来找沈太太谈判吗,沈先生知不知道?”
“你确定沈先生会把你扶正......”
顾湘湘狼狈逃离,娱记们追在她身后。
杜惜若按一下摇控,关掉显示器,转头问身后的楚杰,“怎么样?”
楚杰说:“这个女人问题不大,设一个套也不难,关键是沈嘉恒这个人,怎么样才能不着痕迹的引他入套。
“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杜惜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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