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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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广场边角上,凌宜生在地上铺开了纸张。

他不敢看周围是否有人在注意自己,索性直接就开始画画。他把先前画好的几张画一并放在旁边,一边挥笔现场挥涂起来。开始还有几个人探过头来瞧瞧,到后来就没人注意他了。凌宜生画了一阵,心里生起一片烦躁,早早地收起东西回了住处。第二天又去,有个小朋友用两块钱买了他的一张画,凌宜生拿着这两块钱,停下手看着路过的人,却有点想哭,感觉自己真像一个神经病,现在哪有什么人会来这个地方找人写字买画。

画了三五天,凌宜生看出这个方法还是行不通,他呆呆环望这个城市片片的楼房,静坐了好几个钟头。一个警察过来叫他走,凌宜生背起包正要离开,一个女人叫住了他,说师傅,你会搞设计吗?

凌宜生抬眼望去,见那女人一身白装,短裙子长上衣,一头光亮的头发被风吹得飞舞飘扬。凌宜生支支吾吾地说,会搞一点。女人从小包里取出一卷厚厚的纸,说你能设计一套化妆品的包装盒吗?凌宜生展开那卷纸,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压抑不住的兴奋,说可以,这不是很难的,你什么时候要?女人灿烂一笑,说一个星期以后,没问题吧?凌宜生说,足够了,过三天你来取吧。女人说,别急,就一个星期,你做仔细点,这是我的地址。递过一张香气扑鼻的名片,微微一笑,轻盈盈地走了。

那名片印得很素雅,有一行醒目的字:海皇广告公司业务部经理,顾琪。

凌宜生接了名片,恍如隔世,望着女人远去的身影,脑海中闪现一张娇丽的面容。觉得这几天的艰辛被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动力。

整整一个星期,凌宜生都没离开住处,他设计了两套图案,并反复修改,直到满意为止。第六天的下午,他走出宿舍区,绕着街心花园走了一圈,对于明天去见那个叫顾琪的女子,心中有些小小的激动。他在街上的地摊上买了一件比较另类的汗衫,决定穿得有点艺术家的味道。

凭着直觉,凌宜生认为那女人注意自己已有一两天了,要不然一个正规广告一公司的经理,不会拿着设计稿去街上找人帮忙设计,她肯定是急着要用了。

一想到生活中又将出现一个女人,凌宜生浑身又充满了快乐。

郭振源对凌宜生神采奕奕的快乐面貌,显出了惊奇,他问凌宜生碰到什么兴奋的事了。凌宜生没有说出来,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生活中不必去想象得那么悲观的绝望,不管自己会落到什么地步,只要还有一口气,奇迹就有发生的可能。

凌宜生找到了名址上所说的地址,是一幢很高的楼,要乘电梯上去。进了一间办公室,有个人问他找谁,凌宜生递过名片去,那人说,顾经理出去了,刚刚还在呢。指指里面的一间小房间,说那是她的办公室。凌宜生抱了一卷纸,在办公室里随便找了张椅子,架起腿坐着等。等了一会才,想起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出去央求那个人让他打个电话。正要打,那人说,她回来了。

一个穿着浅咖啡色职业装的女子从外面进来,正是那天在街上看见的女子。凌宜生急忙迎上去,女子微微一笑,与凌宜生握了一下手,把他叫了进办公室,关上了门,并笑着说,这么快就来了,不会让我失望吧。

凌宜生自信地说,我设计了两份稿子,估计不会让你失望的。女子介绍自己说,我叫顾琪,是这里业务部的经理。凌宜生说,我知道,名片上写了。

顾琪摊开设计稿,仔细看了一遍,指出了一些不足,说总体上是不错的,就是有点古板,风格不够时代感。凌宜生赞同说,我也感觉有点把握不住,可能太久没接触到新鲜的东西了,能让我回去改吗?顾琪说,当然要改,不过你那里条件太差,你能在这里改吗?凌宜生不解,问为什么要在这改,是不是马上就要采用?顾琪笑笑说,你那里肯定没有电脑,因为这个图纸的圆圈都不太规范。凌宜生不语。顾琪说,如果有电脑的话,你就跟我联上线,我不想你总是这样跑来跑去的,太浪费时间了,你也会太辛苦的。

凌宜生明白了她说的意思,暗叹自己确实太闭塞了。但是要在公司设计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位置,设计这份广告图,他又能得到多少经济上的收益。顾琪又说,在这里,你可以跟其他设计人员交流,也可以用电脑操作,修改需要在很多时间,你干脆就来这儿上班吧。凌宜生犹豫了,自己对电脑不是很懂,只会简单地运用,加上在劳改农场待了那么久,甚至可以说是生疏。凌宜生闭了闭眼,想到自己跟社会脱节的悲哀,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兴奋像突然被淋了一盆冷水,顿时熄灭了下来。

顾琪见他愣在那儿,问道,你怎么了,你不会不懂电脑吧?凌宜生尴尬地笑着,说懂是懂一点儿,以前在杂志社都是用手工设计,这几年丢了一阵,估计弄熟练的话,要花一点时间。顾琪拍了拍脑门“哦”了一下,说你那以前做过什么呀?我是说,你离开杂志社后。凌宜生慢吞吞地说,没做什么,瞎混!

说这句话的时候,凌宜生额上冒出了汗,感觉这次又要失败了。“瞎混”这个词太落伍了,没有一点积极意义,像街头上的小痞子自我炫耀的“头饰”。凌宜生记得在一部电影上看到,一伙小痞子叼着烟满大街乱跑,时不时在嘴里冒出“瞎混”这个词,自以为很时髦。凌宜生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个大都市,甚至在任何一个飞快变化的城市,都已经与他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劳改农场浪费了他的时间,磨掉了他的灵性,也隔绝了他与社会同行的步伐。目前,他只是一个弱智,一个初出茅庐什么也不懂的老孩童。

从公司出来,凌宜生的脑子还在怅然,那个气质非凡的漂亮女孩不仅让他产生了渺小感,也增添了他内心隐隐的疼痛。他慢慢往回走,穿过一座有喷泉的宽阔的广场,有一些老年人已经在准备跳晚上的舞蹈。凌宜生抬头望了望天边,一块灰白色的云朵盖着太阳,云块的中央,现出一轮太阳的轮廓,周边被染成了金黄色,而两边的高楼正好夹住了这天边的太阳和云块,仿佛是举起的两根筷子,在夹着一个香喷喷的荷包蛋。看到这景象,凌宜生心头流过一丝欣然,毕竟在劳改农场那么艰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的这些,算得了什么呢。

凌宜生很少去看天空,因为如果会这样,一般都是心情异样的时候。此时,他收起欣赏的念头,因为已到了黄昏,周边阴暗下来,微微抬手在空中试探着,从海面上吹来的风,穿过他的指缝,留下丝丝的清凉。

路过一家超市,凌宜生去买了一瓶白酒,像个醉汉一样拎在手上。他走得慢起来,他想深层次的在这座城市去体会一些感悟。穿过一条繁华的街道,再往前走一百多米,拐进一条小巷子,就可到郭振源租住的屋子。凌宜生平时从这里进进出出上百次,却从不太关注这里,现在才发现,这里一片全是出租屋,人很杂乱,有民工,有学生,有工作收入不错的打工族,也有本地的居民。出租屋边上开了一些小商店、小铺子,各色各样的人来往经过,加上周边经常做建筑,吵闹声从早到晚没一刻停过。

跟这条巷子一墙之隔的,是本地的一座文艺学校,有许多的学生也在这里租房住。因此吵闹声除了建筑工地上的机器声、车辆声、人声,还有晚上从电脑里放出来乱七八糟的音乐声。有几次,凌宜生从外面找工作失望回来,便感觉腻烦了这个地方,好几次都想搬出去,却因与郭振源合租比较便宜,所以只好忍耐下来。生活不能逞强,经济是生存最大的试金石。

最近,凌宜生有些忍不下去这里的环境,在他们宿舍的对窗,有另一幢出租屋,好像住进了一对男女,每晚十二点钟后,先是一阵音乐,然后是一男一女的嬉笑交谈声,再后来就能听到女的在大呼小叫。有一晚,郭振源问凌宜生,这声音对你有冲击力吗?凌宜生实话实说,有,肯定有,让我想去找女人了。郭振源重重地叹息,说自己都难以养活自己,哪里有资格去找女人。凌宜生笑笑,说对面的声音就当听收音机吧。两人继续睡,响声越来越大,郭振源爬了起来,他是实在忍无可忍了,贴着窗户冲外面大声喊道:“做爱也不用弄这么大的声响啊。”

对面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可过了不多久,又会传来“嗯呀嗯呀”的响动,像是压抑住了的声音一点点挤出来,半夜三更让人听了更是异常的刺耳。凌宜生疲倦地说,算了吧,你总不能上门去看现场直播吧。有几个晚上,两人被那声音折磨得不能入眠,早上起床时头昏脑涨的,吊着两只黑眼圈起床,相互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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