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再探茶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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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湛勇敢的说,小脸平静,黑亮的眼睛眨巴着,一点水汽都没有,陆啸听他这么说,当即横了眼:“胡说!你还这么小,你爹怎么能跟你说这种混账话?”

“我爹说,小时候他爹就是这么教他的,那我爹的爹说的也是混账话吗?”

陆啸:“……”

苏梨:“……”

气氛一度十分微妙,苏梨轻咳两声:“阿湛,不许这么跟陆爷爷说话!”

苏梨低斥,陆啸回头很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低头在苏湛手上缠了一层纱布。

“谢谢陆爷爷。”

苏湛乖巧道谢,陆啸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过了一会儿,医馆门口一阵哭闹,一个绿衣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看见苏湛安好无虞,腿一软跪在地上:“呜呜,小少爷,幸好你没事,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奴婢一定会被夫人打死的,呜呜呜……”

丫鬟是真的吓坏了,苏湛听话又聪明,平时出去玩都没什么事,谁曾想今天才刚出门,她去给苏湛买小吃,回头就看见几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堵了马车把苏湛带走了,丫鬟吓得一路哭一路追,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这几个男人是陆国公的手下。

“行了,别哭了,小孩子阳气弱,大过节别哭着给他添晦气!”陆啸不满的呵斥,他其实并没有要凶小丫鬟的意思,只是在军营待久了,语气总是生硬带着股子塞北的冷厉。

绿衣丫鬟吓得打了个嗝儿,眼角坠着颗泪珠都不敢眨眼睛,怕一眨眼泪就掉下来。

“嗯,别哭了,我没事的。”

苏湛拍着丫鬟的肩膀有模有样的安抚,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人想发笑,丫鬟一时哭笑不得。

陆啸又看了苏梨一眼,分明是有话要说。

苏梨隐隐察觉到他要说什么,暗暗叹了口气,冲那丫鬟到:“时间不早了,先带小少爷回府休息吧,以后仔细些,别再看丢了。”

“是,多谢三小姐!”

丫鬟连忙道谢,苏湛闻声眼巴巴的看向苏梨:“娘亲,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呢。”

“过几日得空了再说,今日先回家去。”

苏梨坚持,苏湛有些失望,却也能感受到苏梨与陆啸之间的暗流涌动,他点点头看向陆啸,一脸真诚:“陆爷爷,我娘亲对我和爹都很好,虽然我爹不在这里,但你不许凶我娘亲,不然我和……我长大以后会替我娘亲报仇的!。”

苏湛本想说自己和爹都会替娘亲报仇,但想到自己爹已经‘死了’,便急急的改了口。

哼!报仇?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样子还跟老子提报仇?

陆啸在心里冷哼,面上一片严肃:“行了,我陆家的男人,从来不会欺负女人,别婆婆妈妈了,快走!”

苏梨:“……”

陆国公,您和孩子他爹说话的方式还真是……一模一样!

苏湛第一次被人说婆婆妈妈顿时觉得伤了颜面,当即挺直背脊,昂着小胸脯带着绿衣丫鬟离开。

等苏湛走了,陆啸一个眼神,手下的人便把药堂伙计也撵出去,四处把守着,形成一个静谧安全的空间。

“说说吧。”

陆啸抬抬下巴说,好似对所有的事都已了如指掌,一般审讯也都是这样诈犯人口供的,苏梨并不慌乱,从容反问:“国公大人想听什么?”

陆啸掀眸,眼神似无形薄刃寸寸扎在苏梨身上,不曾见血,却实打实的扎着疼,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承受不住了,苏梨却还咬着牙忍着。

片刻后,陆啸收了那股子嗜血狠戾的威压,唇角勾起笑,常年冷钩似的眼角也染上一分暖意:“这小崽子,和那臭小子小时候一模一样,连说话的调调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以为老子老眼昏花认不出来了?”

陆啸的语气有些得意,一方面是知道自己有这么大个孙子开心,另一方面是因为苏湛的聪明讨喜。

这孩子被教养得很好,聪明劲儿有,正义感也不少,是棵好苗子,以后做什么定然都是极有出息的。

“请国公大人恕罪,阿梨贸然回京,还未探清京中局势,是以未让阿湛与国公大人爷孙相认。”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梨也没有再找借口搪塞遮掩苏湛的身份,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陆啸脸上的笑意未减,抬手指了指她:“老夫对你这个小女娃也有所耳闻,知道你有些不同,没曾想你竟如此有能耐,倒是叫老夫刮目相看!”

“国公大人谬赞!”

苏梨回答,语气不卑不亢,不曾因为五年前那些流言蜚语而自惭形秽,陆啸满意的点点头:“骨头不软,倒是与那臭小子的驴脾气有几分相似。”

陆啸说着敲敲桌子,从袖袋里摸出一块银锁递到苏梨面前。

那银锁是特别打制的,锁做得极精致,上面刻的不是元宝什么的,而是一只鸳鸯,苏梨会画画,一眼就看出锁上刻的是只鸳鸯。

鸳鸯向来成双,这锁自然也是两个。

苏梨五年前见过另一个,那是陆戟唯一随身携带的东西,后来,他再也没戴过那个锁。

“这是臭小子的娘让人打的,是一对,一个在臭小子身上,这一个……”

“国公大人,这个我不能要!”苏梨推辞,在陆啸不解的目光中低声解释:“国公大人,我……不是阿湛的生母。”

“那他的生母呢?”陆啸轻声问,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悲戚,已经猜到几分,苏梨如实相告:“没了。”

没了,就是不在了,这个世上再看不到这个人,听不到这个人的声音。

陆啸一生见过无数生死,这颗心本应早已硬如铁石,如今听见这个消息却还是控制不住的难过。

国公府很大,可很少有人可以让他说说知心话。

他看着苏梨,想起某些悠远模糊的旧事。

“臭小子的娘也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那时我在边关战事正急,她在京里染了重病,我回来时,她坟头草都长了快一人高了。”

谈起早亡的发妻,陆啸的眼眶很快红了,向来挺直的背脊也出现一丝佝偻,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此生所有的柔情都给了那位早亡的佳人。

“臭小子不记得他娘长什么样,现在他儿子又是这样……”

陆啸说着哽咽起来,当年少痛失爱妻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骨肉身上,总是要比发生在自己身上更加残忍。

“将军把阿湛教得很好,阿湛这些年过得很快乐!”

苏梨干巴巴的安慰,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

想到苏湛,陆啸的悲痛轻了一些,他抬手揉揉眼睛,将还没来得及成形的泪意拭去,片刻后又恢复到平日沉静严肃的国公形象。

像多年前在战场上接到爱妻死讯,一瞬间的悲伤之后,又继续上阵杀敌。

他们这样的人,注定不能像旁人那样恣意快活。

平复了情绪,陆啸复又看向苏梨:“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叫你回京以后,不入国公府,反而让我的嫡亲孙儿入了你苏家的祖籍?”

陆啸这话问得很平静,并没有对苏湛入了苏家祖籍的事生气,只是想知道这背后的隐情。

一语中的,苏梨无可隐瞒,噗通一声在陆啸面前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头:“请国公大人恕罪,民女回京,是为包庇斩杀粮运使的凶犯!”

陆啸此人光明磊落,向来以‘上对得起皇天后土,下对得起君王百姓’为准则,以他的性子,就算是独子犯下大错,他也能大义灭亲,所以苏梨回京以后没敢立刻找陆啸据实相告。

听完苏梨的话,陆啸有好半晌没说话,他的表情由震惊到了悟,到最后化为无尽的苍凉。

“那个臭小子……斩杀了粮运使?”

陆啸说得很慢,中间还停顿了一下,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会干出这样糊涂的事。

苏梨有些不忍心,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是!”

“这个臭小子,还真是给老子长脸了!”陆啸低笑,笑里满是无赖悲怆。

他很清楚自己儿子的脾气,若不是被逼急了眼,断然不会做出斩杀朝廷命官这种事。

他也很清楚朝廷律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斩杀粮运使,是重罪,就算他们父子俩所有的战功加起来,也抵不了这一宗罪。

因为这朝中会逮着这条罪名要陆戟性命的人太多了……

“朝中有人贪污军饷,去年雪灾,边关暴动,将军上了折子请陛下拨款赈灾,赈灾款迟迟未到,将军用军粮安抚百姓,粮运使送来的冬粮却比平时还减少了一半!军中尚且不够吃,更遑论边关百姓?”

苏梨急切的说出原因,她没有说的是边关暴动,军中将士一日只吃一餐,她没说那个粮运使的态度有多嚣张跋扈,她也没说粮运使运来那一半冬粮里,掺了多少发霉腐坏的烂米。

她没说那日若不斩杀粮运使,边关数座城池的百姓会立刻倒戈投诚胡人!

那一日陆戟只用一枪就挑了那粮运使的心窝,却也一枪挑了陆家忠君爱国的名声。

若不是被逼入绝境,谁会先将自己置于死地?

陆啸的眼睛被怒火烧得发红发亮,从苏梨在除夕宫宴上那一篇国论他便隐隐猜到军中如今不好,却没想到军中的情况会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这么多。

“那日,你拿着帝王鞭来国公府找我要东西,不是去替逍遥侯求情,而是请赵寒灼查贪污案?”

“是!”

苏梨承认,陆啸长长的舒了口气,难怪那日宫宴上赵寒灼会一反常态主动插手要调查,原是在践行诺言。

“侯爷知道此事也在帮你?”

“是。”

“还有旁人知道此事吗?”陆啸又问,苏梨迟疑了一下:“陛下已猜出我与将军认识,但不曾提过粮运使一事,我不确定陛下知不知情,不过从前几次谈话可以看出陛下对安家似乎有所怀疑。”

“安家?”

陆啸若有所思的捋捋胡须,片刻后又看向他手里的银锁,把玩片刻,陆啸再度把锁递给苏梨:“你虽不是小崽子的生母,却也入得了我陆家的门,拿着吧。”

陆戟随身戴的那个锁已经不在了,苏梨就算拿着这锁也成不了对,但她没有再拒绝,伸手接过:“谢国公大人!”

“起来吧。”

陆啸说着扶了苏梨一把,他的手很有力,手上有伤疤纵横交错,与密密麻麻的掌纹交叠,掌心传出温暖燥热,源源不断且醇厚,叫人心绪安定平和下来。

“国公大人,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能查出罪魁祸首,为将军洗清罪名!”苏梨恳求,陆啸板着一张脸,眼神冷肃的瞧着苏梨,直看得苏梨惴惴忍不住想避开他的目光时,忽的抬手在她额头拍了一下。

“臭丫头,那是我儿子,我还能上赶着送他去死么?”这动作俨然已是把苏梨当做自己人,苏梨还有些不大适应,揉揉额头附和:“……国公大人说得有理。”

夜空绽放烟花花束,元霄灯会快要结束了,陆啸瞧瞧外面,一脸了然道:“你今天穿成这样,夜里又打算去哪儿翻墙?”

这语气像是家中长辈逮住自家小辈要出门爬墙干坏事一样。

苏梨的脸微微发烫,却也并不隐瞒:“不瞒国公大人,今日在昭安楼后院,我发现库房和柴房有些古怪,只是时间不够不能细看,便想晚点再去查探一番。”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陆啸说着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冲苏梨道:“屋里这几个都是信得过的,你挑两个带走。”

“昭安楼有禁官令,我若是被抓到还有说法,万一……”

“要是被抓到了我自会去面见圣上护你周全!”陆啸打断苏梨的话,他的声音拔高了许多,浑身的气势变冷,鬓角的银丝像凝了霜。

苏梨白日发现了茶楼的古怪,但当时没能查探,必然已经惊动了背后的人。

只要背后的人不傻,就不会还留着那些古怪等着她再去查,她要再去,无异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赌的不过是那些人也许没有时间做得太细致,还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

行军打仗,最忌讳推来推去的虚礼,苏梨咽下后面的话,凭感觉选了两个人径直离开。

花灯会刚好结束,人潮回涌,掩护了他们的行踪,茶楼仍是一片灯火通明,客人也都渐渐散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茶楼里的灯影熄灭,只留下外面檐角几盏稀疏的灯笼。

伙计关上店门,苏梨和那两个人趴在茶楼后院房檐上,在茶楼伙计住的房间灯熄灭以后,又等了片刻才悄无声息的潜入后院。

白日走过一遭,苏梨对后院的地形很熟,带着人迅速找到库房。

那两人也是极有经验的,见库房上了锁,立刻掏出一枚银针开锁,门开以后,一人进去探路,苏梨跟在后面,外面留下一人守门预警。

夜里偏凉,进屋以后苏梨却没有感受到和白日一样的热气。

白日没事烧着地炉,夜里却不烧了?

苏梨皱眉,伏身蹲下,从鞋底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楔进地砖,轻轻一撬,地砖立刻松动,下面果然是空的!

苏梨一喜,抬起地砖。

“小心!”

先进来探路的人从背后拉住苏梨的衣领把她往后一带,避开从地砖下面射出来的短箭。

啪!

短箭射破房顶的瓦盖,有细碎的渣石掉落。

“屋里全都是机关,已经被触动了,不要乱动!”

那人低声警告,语气有些紧张,苏梨拿起地砖闻了闻,砖已经凉透了,上面只残余了炭火熏烧的味道。

“下面有地炉,火已经灭了,我想看看通往什么地方。”

“必须先破机关。”

“怎么破?”苏梨问,那人没说话,轻轻咳了一声,忽的抓住苏梨的腰带把她丢出门口。

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守在门口的上转身一把接住苏梨。

嗖嗖嗖!

屋里立时响起利箭发射的声音,借着月光,苏梨只看见那人不停躲闪又不停触碰机关的身影。

一刻钟后,利箭发射声停止,至于下那人粗重的呼吸,库房房顶的瓦片被射了个稀碎,轻柔的月光透过密密麻麻的狭小缝隙倾洒下来。

“好了。”

那人说着抬手又取下几块地砖,露出一条半臂宽,半人高的地道。

地道里全是被烟熏火燎的黑灰,他率先跳下去,苏梨复又进屋跟在他后面,门口那人照旧警备放哨。

下了地道以后可以感受到墙上还有些许余温,里面一片漆黑,一点亮光都没有,半臂宽的距离对男子来说行走颇为艰难,这人又比较高大,只能侧着身子往前走。

苏梨刚想走前面去,鼻尖突然闻到熟悉的桐油味。

不对劲!

脑袋里警铃大作,苏梨抓住那人的腰带:“快往回走!”

男子行动不便,苏梨几乎是抓着那人的腰带在往后拽,他们往后跑了没几步,地道一下子变得很亮,汹涌的火舌卷裹着热浪呼啸而来。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夜空。

远昭国雪泽年,新帝继位第三年,元宵节当夜,天降炸雷,举国闻名的昭安楼柴房突然起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众人发现库房被雷击中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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