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从今以后不必愧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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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牢房与以往一样,即便点着烛火也很阴暗,空气是潮湿的,带着股子腐臭味儿,走在里面,带着死气的阴冷直往骨头缝里钻,搅得人心神不宁。

苏梨没想到自己回京以后,会接连的进大理寺,且每一次都是因为苏挽月。

“咳咳!”

喉咙发痒,控制不住的咳嗽,在寂静空荡的牢房甚至能听见回声。

腰间横过来一只手,轻轻一捞将她带离地面,另一只手探到额间,燥热的掌心覆在同样热得发烫的肌肤上,叫人越发的烦躁。

苏梨皱眉拍开楚怀安的手:“我没事!”

她说着没事,语气却软绵绵的,虚弱的紧,分明是很有事的样子。

“一会儿有御医来,别说话!”楚怀安命令,不由分说直接把苏梨横抱起来。

身体受了寒,火炉似的发着烫,四肢都虚浮无力,苏梨挣了两下,实在挣脱不开也就随他去了,脑袋晕乎乎的靠在他胸膛,神智在灼热的浪潮浮沉。

到了牢房,苏梨已经完全人事不省,原本苍白的脸烧得红彤彤,呼出来的气都跟着了火似的,饶是楚怀安不懂医理,也知道她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好。

毕竟她身上的烧伤还没痊愈,她的身体还很虚弱。

“御医呢?”

楚怀安抱着苏梨厉声质问,心里焦急,他的声音裹着怒火,胸腔跟着震动,震得苏梨很不舒服,不满的哼了哼,伸手推拒着想要逃离。

楚怀安摁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抚:“没事,御医一会儿就来。”

事实上御医根本不会来,苏挽月和腹中胎儿的情况虽然已经没那么危急,但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要守在潋辰殿严阵以待,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一直烧到天快亮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娇小人影在狱卒的指引下来到牢房,牢房门打开,揭下披风,露出岳烟焦急的脸。

“阿梨怎么样?”

岳烟问着跪到苏梨面前,摸摸她的额头,又抓着她的手腕诊脉,眉头拧成麻绳:“怎么烧成这样?”

说完,目光落在那块烧伤的疤痕上。

“她的脸……”

“不小心烧伤的。”楚怀安说得含糊,岳烟立刻联想到昭安楼前不久被雷劈后烧的那场大火。

“她总是这样不要命的胡来!”岳烟哑着声说了一句,咬着牙没哭,撩开苏梨的袖子和裙摆查看她身上的伤势,见她膝盖跪得一片青紫,肿得不像话,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

“侯爷那日不是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吗?怎么还让她被伤成这样?”岳烟哭着问,心疼得不得了。

她原以为离了边关的战火,苏梨回京以后能过得好一点,少受些伤害,没想到现在反而比在边关受的伤还要多。

在边关受的伤好歹是为了抵御外寇,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楚怀安紧紧的抱着苏梨,喉咙哽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无法回答岳烟,自己怎么会一再让这个女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伤,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护她周全。

“她这样烧着不成,我马上出去捡药熬了让人送进来,劳烦侯爷问狱卒要些热水,帮阿梨擦下身子散热,注意别碰到伤口,牢里的环境太差了,必须尽快让她从这里出去!”

岳烟说着站起来戴上帽子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她回头看着楚怀安,面容笼在一片阴影中,楚怀安只听见她轻柔的声音:“侯爷觉得阿梨是谋害贵妃与皇嗣之人吗?”

“不是!”

“那侯爷知道是何人害她吗?”

“……”

楚怀安没有立刻回答,呼之欲出的答案堵在嗓子眼儿,喉咙撕裂一般的疼。

岳烟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答案,也没再纠结,拢了披风大步离开。

牢房陷入死寂,楚怀安等了一会儿问狱卒要了热水。

苏梨虽然是以谋害皇嗣的重罪关进来的,但案子尚未定罪,楚怀安的要求狱卒还是不敢不答应,很快送了热水来。

楚怀安拧了帕子帮苏梨擦身子,他没做过这个,做起来笨手笨脚,好一会儿才摸索出点门道,熟练了些。

苏梨烧得糊涂,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鼻子堵了,呼吸沉重得好像胸口压了一块巨石,楚怀安抬手想解开两颗盘扣帮她理顺呼吸,手刚碰到衣领,苏梨忽的睁开眼睛。

烧得厉害,她眼底布满了血丝,眸光没了平日的清冷,泛着水光,露出病中特有的柔弱。

“我帮你把扣子解开一点。”

楚怀安解释,指尖极有分寸的拨开两颗盘扣,没碰到她胸口的肌肤。

苏梨眨了眨眼,抬手用手臂压在眸上,像是被昏暗的烛火搅了睡意,楚怀安脱了自己的外袍给她盖上,又让苏梨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用身体替苏梨遮挡了光亮。

“睡吧。”

他难得一次周到温柔,苏梨想到很多年前,她提过一次晚上看书太伤眼睛了,这人便派人去搜刮了些法子,亲自用猪皮熬制了一个灯笼罩给自己,盖上灯罩,烛光便柔和下来,又很是透亮,丝毫不会影响看书。

那是楚怀安第一次送苏梨礼物,苏梨还记得那个猪皮灯笼上面还画了一只肥墩墩的小猪,小猪额头上写着一个小小的‘梨’字,是他故意调侃她像猪一样。

看见那灯笼,苏梨嘴上气恼的骂了他好久,却把那个灯笼一直放在床头用了很多年,哪怕后面坏了,都舍不得丢掉。

他给她一星半点的好她都记得,哪怕后来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也不曾从心底抹去。

“侯爷。”

苏梨低唤,脑子仍昏沉沉的灌了铅一样,神智却清醒起来。

“我在。”

楚怀安回答,把外袍往下拉了拉,把一方热帕子搭在苏梨额头。

“上次宫宴,你还记得贵妃娘娘赐了我一支白玉簪吗?”苏梨问,把手放下,仰头与他对视,他抿着唇,俊逸的脸庞被昏暗的烛火投射出大片阴影。

“陛下那日几次三番看我头上的簪子,后来还问过我簪子的来历,我虽不知道那簪子有何深意,却也知道恐怕不是俗物,后来那幅母子平安图上,我的确动了一点手脚。”

苏梨说完这句话,楚怀安的身体很明显的绷紧变僵,苏梨装作未觉,继续道:“我刻意把那支白玉簪画上去,想必你还记得那夜陛下到贵妃娘娘宫里小坐了片刻又离开,如果我没猜错,陛下会离开是因为那支玉簪。”

苏梨说着,撑着身体坐起来,不顾楚怀安的阻拦靠在一旁的草堆上与他对视。

“我在画上画那支玉簪,心思的确不纯,在我看来,她害了二姐、先生和核儿,总要付出些代价,我没有想害她腹中的孩子,但有那幅画在,她若还有一丝良知,便日夜都不得安宁,我没在画上投毒,但我用那画逼她走了这步险棋。”

苏梨说着舔唇笑起来,烧得发红的脸像极年少时的娇怯不胜,楚怀安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用力到骨节发白,骨头咔咔低响。

“我原以为她会寻个高明的法子借刀杀人,没想到她竟然狠到连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能利用。”说到这里,苏梨眼底闪烁出奇异的光芒,有种大仇终得报的痛快:“她怕我害她,总要先下手除掉我这个隐患,这一次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谋害皇嗣是多大的罪,苏挽月是有多大的自信,才敢拿自己在后宫唯一的依仗涉险?

说完积攒在心里的话,苏梨浑身的力气都被抽掉,后背冒出虚冷的汗,她伸手把楚怀安的外袍拨到一边,抱着胳膊蜷缩成一团。

“我伤了侯爷护在心尖上的人,如今这一番罪都是我该受的,侯爷日后不必再对我心怀愧疚。”

她背对着楚怀安,没有看见他满脸的震惊和眸底的受伤。

回京以后,她凭着一腔孤勇,无论有什么样的危险都要去闯去试,哪怕遍体鳞伤也决不后退,所有的事,她心中早有决断和计划,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改变。

她胸腔那颗心,在五年前的流言蜚语中筑起了高墙,再也不会对他放开。

“如果你跟我说清楚,我未必……不会帮你。”

楚怀安低声说,胸腔又酸又痛,想让苏梨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手抬到半空却不知道该如何放下,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触碰。

“我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如果事先告诉侯爷我要伤她,侯爷应该更愿意被我捅两刀解恨吧。”

“……”

楚怀安没了声音,苏梨说的每一个字都死死的戳在他心底,叫他没办法说出一句话来反驳。

“侯爷要爱她护她我不拦着,只是有些债,既然是她欠的,便由不得别人替她还!”

说完最后这句话,苏梨彻底没了力气,放松身体躺着,明明虚弱得不像话,却又像贝壳一样,用坚硬的外壳阻止旁人的靠近。

白玉簪的事,她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她动了手脚,起了心思,可她偏偏要把这些摆到楚怀安面前说得明明白白,非要把那些含糊不清的稀泥分个泾渭。

他要护着苏挽月,她不拦着,也不再与他有分毫的牵连,他给的好给的弥补,她都悉数退还。

现在的形势很明白,苏梨是谋害皇嗣的第一嫌犯,要替她洗清罪名,必然要查清背后真正的下毒之人,而楚怀安若是要护着苏挽月,只能帮苏挽月做干净,把罪名强加在苏梨头上,让苏梨做个冤死鬼。

苏梨心里已经认定楚怀安会选择苏挽月,所以才会说出刚刚那番话,把一切都摆到明面上。

她对他没有期许,便先断了自己的后路。

他们互不相欠,他要做出怎样的选择是他的自由。

阴暗冷湿的牢房,被苏梨擅自割据成两个世界,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梨再度咳嗽起来,楚怀安让狱卒换了盆热水,捡起苏梨丢到一边的外袍重新给她盖上,感受到她的身体有些发凉,轻轻把人搂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第二天天刚大亮,张德奉旨来接楚怀安出狱,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请命来牢里照顾苏梨的岳烟。

岳烟从后半夜一直跪在楚凌昭寝殿门外,想把苏梨接到宫里诊治,但她到底不是有皇家正统血脉的公主,楚凌昭不会宠着她,她只能退一步,自己带着药材到牢中给苏梨诊治。

因着昨夜的对话,岳烟全程没看楚怀安一眼,只低垂着头,进入牢房以后,立刻拿了一瓶药汁给苏梨喂下。

楚怀安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开口承诺:“我会还她清白!”

他用的自称,并没有用本侯,岳烟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撩起苏梨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帮她伤口消毒。

楚怀安跟着张德走出牢房,张德见他面色阴沉,不由从中调和:“侯爷,陛下也没真跟您生气,就是让您冷静一下,您昨夜毕竟是擅闯了御前,这要是落在别人头上,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贵妃与腹中皇嗣可安好?”

“昨儿整个太医院的御医轮流守了一夜,总算是化险为夷了,今早贵妃娘娘已经苏醒过来,只是身子还很虚,没说几句话又睡了过去,太医院的诸位大人都还守在潋辰殿呢!”

张德汇报着宫里的情况,楚怀安步子迈得极快,上了宫里来的马车又问:“昨天京兆尹抓的那两个人关哪儿了?”

“关内务监呢,今日下朝后,陛下还要亲自提审。”

“那幅画呢?现在何处?”

“那画可是重要证物,陛下叫专人保管着呢,侯爷若是要看,还得向陛下求了恩准才成。”张德费力爬上马车回答,老胳膊老腿走了这么一遭便累得有些气喘。

楚怀安靠在马车壁上没有说话,张德喘了一会儿气察觉气氛不对很有眼力见的闭嘴敛息装透明人。

一路回了宫,楚怀安领着张德一起直奔内务监,本想先提审药铺那父子俩,半路忽见宫人慌慌张张的跑着,随手揪住一个人:“跑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证……证物鉴走水了,烧了好些东西!”

那宫人劈着嗓子回答,人已被吓破了胆,张德一听,拍着大腿哀嚎:“这些个贱蹄子,脑袋都不想要了吗,竟然让证物鉴走了水!”

说到一半,张德老脸一白,惊疑不定的提醒:“糟了!侯……侯爷,那幅画就放在证物鉴呢!”

楚怀安眼神一冷,掉转脚步大步朝证物鉴走去,张德提着两条小短腿在后面追着,只觉得今年流年不顺,所有的事上赶着凑一块儿了。

证物鉴放着的一般都是极重要的卷宗,随卷宗一起存放的还有当时涉事案件的重要证物,平日都会有专人看护。

今日白天,宫人照常进来打扫了屋子,清点卷宗和证物数量,确认无疑后宫人离开,没多久却闻到木柴燃烧的味道,推开门被呛鼻的浓烟挡了视线,当即一慌,连忙出去叫人灭火。

几盆水一泼,众人这才发现火势其实并不大,只烧了一点帐子和一幅字画。

那字画不是别的,正是昨日发现谋害苏贵妃和腹中皇嗣的母子平安图。

几盆水一泼,烧了一半的字画被打湿,轻轻一扯就会坏掉。

一众宫人吓坏了,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弥补,楚怀安已大步跨进证物鉴。

“拜见侯爷!”

众人跪下行礼,个个全都低着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摘了脑袋。

“证物鉴怎么会突然起火了?第一个发现起火的人在哪儿?”楚怀安冷声问,见那画卷被烧了一半又被水泼得湿了个透彻,下颚紧绷如利刃。

“回……回侯爷,是……是奴才发现的!”

一个瘦弱的太监哆哆嗦嗦的爬出来,他吓得不行,不知是尿了还是被人泼的,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衣服也穿得歪歪扭扭。

“你仔细回想一下当时这里可有什么异样?”

“奴才……奴才当时刚清点完屋里的东西,然后去倒脏水清洗抹布,谁知回来就看见屋里冒出黑烟起……起火了,奴才就赶紧叫人来灭火。”

太监结结巴巴的说,身体抖如筛糠,根本不敢抬头。

在他说话的时候,楚怀安的视线飞快的在屋里扫视了一圈,证物鉴很大,里面还有好几个隔间,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木架,木架上全是历朝历代的绝密卷宗,泼水的范围只在进门右拐的方寸之地,且只烧毁了半幅字画。

“一共就只烧了半幅字画,这个火势,你自己随便拿个东西都能扑灭,你为何要虚张声势?”楚怀安质问,太监吓得整个人几乎贴在地上,大声哭嚎:“奴才冤枉!侯爷,奴才冤枉啊!奴才推门进来的时候,屋里全是浓烟,根本看不清屋里的情况,奴才才出门去叫的人啊!”

太监喊得嗓子破了音,语气焦急,生怕说慢了一个字就被楚怀安拖出去斩了。

这种情况下,他不像是说的假话。

楚怀安抿唇思索,提步在屋里转了一圈,余光忽然看见一个书架角落滚落了一个竹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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