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论功行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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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大理寺天牢。

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娇小人影在狱卒的指引下朝天牢里走去。

狱卒打开牢门,冲她做了个请的姿势,苏梨微微颔首算是道谢,提着食盒走进牢房。

阴暗潮湿的牢房特意收拾过,屋里摆着一方小桌,角落摆着用木板做的一张简易的单人床,床上铺着干草,还垫了一张草席。

牢里的人卸了一身银甲,沐浴之后换上清爽的囚服,从容不破的坐在牢中,墨发随意披散着,清俊的面容平静无波,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眸封印着塞北狂沙卷挟的杀戮。

苏梨走到小桌前,打开食盒,里面除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还有一壶好酒。

摆出饭食,苏梨准备倒酒,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拦住:“不服军令,擅自离营,镇北军里没有这样的兵!”

话落,苏梨仰头,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酒:“若不是将军有意放水,我与阿湛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离开军营回京?将军不是还默许岳烟回京了吗?”

陆戟:“……”

被反驳得无话可说,陆戟收回手,任由苏梨帮他倒了满满一碗酒。

倒完,陆戟端起直接一口饮下。

酒是塞北的烧刀子烈酒,入口如火,从咽喉一路烧到胃里,然后散发至全身,迅速驱散牢里的阴冷寒湿。

苏梨放下酒在陆戟对面坐下,将一双银筷递给陆戟:“八鹤斋的脆皮鸭,醉月居的红烧狮子头,国公大人说都是将军少时爱吃的。”

苏梨指着两盘色泽鲜亮的菜说,陆戟的筷子却已伸向最旁边那一盘风干牛肉。

风干后的牛肉轻便、保存时间长且容易饱腹,行军打仗,每个人身上都会备上这么一点救命的干粮作不时之需。

京都的牛肉在口味上改良更多,嚼劲十足,越吃越香,叫人欲罢不能。

陆戟吃了一口牛肉,剑眉舒展,唇角勾起笑来。

他其实生得很好看,五年前苏梨初见他,依稀还可从他脸上寻到京都贵公子的痕迹,如今那剑眉被塞北风沙刮磨得刀锋一样锐利,白皙的肌肤经过日晒雨淋变成古铜色,若是出了汗便泛着油光一般。

他不笑时,浑身便不自觉散发着迫人的威压,叫人不敢直视不敢靠近。

一旦笑起,却又如春风化雨,熨烫得人心里舒坦极了。

见他脸上带了笑,苏梨不由得也弯了弯眸。

幸好,一路虽万般惊险,终得以重逢相见。

这些时日他约莫从来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如今有好酒好菜相伴,一吃便有些停不下来。

苏梨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看他吃饭,时不时帮他倒一下酒。

几月未见,重逢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一桌好酒好菜相伴,竟好像已认识了千年,不必过多言语,只这么待着便已十分安心。

武将多嗜酒,但醉酒容易误事,所以陆戟不大喝酒,酒量不高,一壶烈酒下肚,古铜色的脸上便涌上一层薄薄的绯色,并不明显,却叫苏梨瞧了个分明。

“将军可是醉了?”

苏梨低声问,听见这话,陆戟立刻放下碗筷,两手背在身后,乖巧摇头。

这便是真的醉了。

似乎是幼时曾偷喝一坛子酒险些醉死过去,被陆国公惩戒以后留下的毛病。

他也的确没有完全醉倒,摇完头后意识到坐在他面前的是苏梨并不是陆国公,身体又放松了些,小声嘟囔了一句:“阿湛呢?这些时日他可有顽皮给你添麻烦?”

“没有,他很听话。”

“哦。”他点点头,唇角微微上扬,有点小得意,毕竟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小子,肯乖乖听话也是给他长脸。

苏梨失笑,这人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将军,你喝醉了,早些休息吧。”

苏梨说完起身要扶他去睡觉,陆戟身子忽的往后一仰,竟是不小心从凳子上跌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

这人真是不醉则已,一醉不起啊……

苏梨不厚道的偏头笑了一会儿,才俯身去扶他。

进入牢房以后,苏梨也没解下披风,帽子挡了她的脸,也挡了大半烛光,让陆戟的脸笼在一片阴影中,看不太真切,只能闻到他身上浓香的酒气,忽听得他醉意朦胧的低喃:“听说,阿梨回京以后,对外宣称是阿湛的娘亲?”

“……”

这种事情你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的?

苏梨被问得失语,脸上发烫,陆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像小山似的立在苏梨面前,等着她回答。

心跳漏了一拍,苏梨咬牙努力稳住心神:“只是权宜之计,我与国公大人说过,阿湛的生母另有其人。”

话落,陆戟俯身凑近,醉蒙蒙的眸底倒映出她紧张得有些僵硬的脸,却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旁的什么人,眼底泄出压抑热烈的缱绻。

良久,他闭上眼睛,溢出一声叹息:“合该如此……”

他说合该如此,阿湛的生母另有其人,苏梨不该也不能占了那个名声。

“将军,先睡吧。”

紧张的情绪猛然消散,苏梨抓着陆戟的手放到肩上,扶着他回到床上躺下。

见他醉成这样,怕他明日醒来会头痛,从袖袋里摸出岳烟准备的醒酒丸给他喂了一颗。

做完这些刚要起身离开,头上的帽子忽的被掀掉,脸上的伤疤显露无疑,苏梨眼底闪过一丝无措,然后便被这人眸底的深邃吸引。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粗粝的掌心轻轻覆上那一小片伤疤,指尖在未受伤的肌肤上轻轻蹭了蹭,激起酥麻的痒,一路窜到心间,诱发心悸。

“怎么伤的?”

他问,语气平和沉稳,一时分不清醉了还是醒着。

“不小心烧伤的。”苏梨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她不肯多说什么,陆戟却也能猜出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抚着脸颊的手改为扣住苏梨的后脑勺,轻轻一勾,便将她揽进怀中。

他抱得不是特别用力,苏梨只要稍微挣扎一下就能挣开,可这怀抱过于宽厚温暖,苏梨没能抵抗住。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阿梨,我不该让你回京的……”

话里裹着直白的心疼,将她整个人包裹,可以躲在他身后再不受任何伤害。

陆戟的酒品很好,抱着苏梨很快就睡着了,苏梨把披风解下来给他盖上,把桌上的东西收回食盒拎走。

“姑娘慢走。”

狱卒小声说着,递给苏梨一只灯笼,恭敬的目送苏梨离开。

走出大理寺,夜风微凉,开始下起绵绵的细雨,手里的灯笼变得飘摇起来。

苏梨紧了紧手里的灯笼,正要迈步,哒哒的马蹄声迅速逼近,楚怀安换了一身常服,策马而来。

不知道雨是从什么时候下的,他的墨发已被雨水打湿,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一眼,他夹了马腹加快速度来到苏梨面前,没有勒住马缰绳,径直朝苏梨伸出手:“上马!”

下意识的,苏梨丢了灯笼抓住他的手。

下一刻,身体被一股大力拉了出去,稳稳落在他身后。

“抱紧我!”

一声令下,马鞭声起,两人一马奔入无边的夜色,夜风夹着微雨拍在脸上,细密的疼着,苏梨抱紧楚怀安的腰,将脑袋埋在他宽厚的背上。

许是事先得了命令,早过了夜禁时间,他们出城的时候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出了城一路向西,再入陇西县,照例是畅通无阻。

夜已经很深了,整个县城都很安静,本该同样的棺材铺难得挂了两盏灯笼,依稀可以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几声细小的抽噎。

从看见楚怀安那一刻,苏梨便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如今到了这里反而意外的平静下来。

利落的下马,苏梨提步就要进去,被楚怀安拉了一把紧紧抱住。

淋了雨又吹了一路的风,他身上是冷的,再宽厚的怀抱也透不出一丝暖意。

“侯爷,你勒疼我了。”

苏梨低声提醒,楚怀安没有放手,反而把她抱得更紧,吻了吻她的发顶:“别怕……”

“好。”

苏梨答应,推开楚怀安踏入棺材铺。

屋里点着油灯,苏梨一眼就看见了进门的地砖被简单清洗过,大片血迹已经不在了,只是砖缝里还浸染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前面柜子木板上有一道划痕,划痕里也有血迹,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一番打斗。

苏梨扫得很快,脚下步子没停,撩开布帘进了后院。

后院停着两口棺材,雨越下越大,棺材没盖棺,也没个遮掩,七娘和那群猴崽子站在棺材边,分不清脸上的是雨还是泪。

苏梨放缓呼吸,缓步走过去。

第一口棺材里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这少年总喜欢乔装打扮成老头,苏梨第一次见面就被他骗了去,如今他悄无声息的躺在这里,终于露出自己的真实容颜。

苏梨记得他叫初一,是街上的小乞丐,因着偷了七娘一个白面馒头,被七娘教训了一顿收在身边,是这群猴崽子里年龄最长,跟七娘时间最长的孩子。

这里是棺材铺,尸体已经上过妆了,被雨一淋,妆粉被冲散,露出惨白发青的肤色,恐怖至极。

苏梨看了一会儿,伸手帮少年把脸上的妆粉揉匀,复又走向第二口棺材。

两口棺材其实摆得很近,不过几步的距离,苏梨却走了很久,久到好像把这五年的时光又走了一遍。

从塞北漫天的黄沙,一步步走到二姐身边,又变回当年那个任性的、敢爱敢恨的小姑娘。

苏唤月的尸体也经过了妆奁,不知七娘从哪儿买了一套漂亮的衣裙给她换上。

裙子是春装,月白色抹胸长裙,外罩一件轻柔的白色纱衣,配上头上那支漂亮的翡翠簪好看极了。

苏唤月脸上的妆也花了,两腮的红妆散开,有些滑稽,像戏里的丑角。

但这不是最刺眼的,她的脖子上有一条蜈蚣一样的缝合痕迹,无论用多厚的粉都掩盖不住,向活着的人宣告她曾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苏梨抬手,手掌控制不住的颤抖,视线一片模糊。

她想起那日醒来时,二姐满心憧憬的说想找个地方定居,还要看着自己出嫁,想起白日走时,二姐那样不舍担忧。

她只看见告示上说陆戟回来了,便满心想着要回城看看他如何了,却忽略了告示上还有个朝廷通缉的要犯,叫安珏。

出城的时候,她注意到那个商队有些不对劲,却没有下马查看。

她心里想着别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早一点回去看一眼才安心。

一念之差,如今便是阴阳相隔。

如果当时她停下来,回去亲自查看一下那个商队,亦或者在看见那告示的时候能够多留神一些,甚至如果她没有回京,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二姐!

苏梨张了张嘴,喉咙哽得难受极了,没能发出声音,泪水汹涌模糊了视线,叫她再也看不清二姐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七娘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人已经不在了,盖棺吧。”

七娘一直把这群猴崽子当成儿子养,初一不在了,她心中的悲痛不会比苏梨少。

苏梨垂眸,掩下满腔悲痛。

“好!”

话落,棺盖合上,苏梨和七娘一人钉一口棺木。

铮铮铮的铁器锤击声在破落的小院和寂静的雨夜回响,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无论再做什么都是枉然。

天快亮的时候,一行人抬着棺材出城,如不久前给百花苑的众人下葬一般。

苏梨和七娘一人用一个板车拉着棺木,剩下的孩子一路哭一路撒着纸钱,雨一直没停,纸钱落在地上,融入泥泞。

楚怀安跟在最后,他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到了乱葬岗,之前百花苑众人的坟头还是新的,苏梨和七娘在那座坟的一左一右分别开始挖坑。

挖了没几下,苏梨心神震荡,身体晃了晃,强行咽下喉间的一口腥甜,楚怀安看不下去了,抢走苏梨手里的铁铲闷头挖坑。

苏梨胸口又痛又闷,撑不住了,也没去抢,走到板车边坐下,靠着那口棺材,像抱着棺材里的人在亲昵的说话一样。

楚怀安动作很快,帮苏梨挖好坑以后,又去帮七娘。

两个棺材放下去,填好土,天已经快要亮了,下了大半夜的雨停下。

努力吹燃火折子,苏梨点了一炷香插上,刚做好这一切,清亮的晨光穿破一夜阴霾照在泛着水光的湿土上。

楚怀安将一块空白的木牌立在坟头,刚要递给苏梨毛笔和朱砂,苏梨咬了指尖在木头上写字:爱姐苏唤月之墓。

简单的几个字,她写了很久,指尖的血肉磨得几乎可见指骨。

“二姐,放心走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总有一日,我会找到安珏,将他剥骨剔肉,为你报仇!

苏梨平静地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复又起身走到七娘面前,在初一坟头跪下。

“七娘,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都是自己的命,白日我要是没出去,说不定还能替这臭小子挡了这灾!”七娘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倒是没有要迁怒责备苏梨的意思。

苏梨没再说话,磕了三个头。

磕完起身,身体一晃,终究支撑不住向后倒去,被楚怀安一把接住,抬手一摸,额头一片滚烫,早就发起高热。

楚怀安把苏梨打横抱起,偏头目光深沉的看向七娘:“侯府有人在铺子里,七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她病得厉害,我先带她回去!”

楚怀安说完要走,被七娘拉了一把:“等她醒了告诉她,只要她没拿刀杀人,旁人的死就和她没关系,别动不动就把人命往自己头上揽,天底下没这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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