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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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时分,负责把守凤桥的三营长苏长茂突然报告,三营抓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女人,怀疑是从娘娘山那边过来的。

凤桥是米粮城通往娘娘山唯一的一座桥,以前由23营把守,屠兰龙到米粮城后,换了苏长茂的三营。

“带过来!”屠兰龙冲电话里说了一声。

他刚从洪水县回来,饭还没吃呢。洪水县的情况跟米粮城差不多,县长麻大杆子是一粗人,懂的文墨不多,但当县长却有一套,把一个十多万人的洪水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对即将而至的血战,麻大杆子早有准备,未等屠兰龙细说,他便扯着略略发哑的嗓子说:“请少司令放心,洪水十万民众,还有3000人的自卫军,随时听候少司令调遣。小日本胆敢踩进我洪水一步,定叫他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你扯什么淡?”屠兰龙忍俊不禁,先笑了起来。

麻大杆子意识到自己用错了比喻,忙改口道:“不对,定叫他鸡蛋碰石头,碰个西瓜烂。”

“算了算了,就你那点墨水,还敢在少司令面前卖弄。”一直陪在屠兰龙身边的26师师长王国团含笑止住了麻大杆子。

26师是驻扎在洪水的一个加强师,屠兰龙此行,也跟王国团推心置腹谈了一个多小时。王国团跟他是同乡,老家离屠兰龙的出生地坝子营不远,跟山上的72团团长沈猛子家近一点。王国团是15岁离开的老家,比屠兰龙晚几年,最先在李宗仁手下任营长,后来国民党内部大洗牌,王国团被移来交去,惹得他一肚子不高兴,最后带兵投奔了屠翥诚。

屠兰龙心里,王国团是一个靠得住的人,所以他跟王国团谈得也多,不过后来还是让麻大杆子给搅和了。一想到麻大杆子,屠兰龙突然又笑了,一天的劳累因为这个特别有意思的县长,减轻了不少。

“是个人物哩。”屠兰龙自言自语道。

十分钟后,副官腾云飞带着苏长茂还有抓到的两个女人进来了。屠兰龙扫了一眼,见是两个十八九岁的小丫头,心里一松,装作不在意地问:“她们是什么人?”

“报告司令,这两位是娘娘山派来的奸细。”苏长茂抢在副官腾云飞前面说。

屠兰龙“哦”了一声,目光搁在副官腾云飞脸上。

腾云飞这才说:“司令,我审查过,她们确实来自娘娘山刘米儿那边。”

未等腾云飞把话说完,其中一个圆脸留长辫子的往前跨了一步,对住苏长茂说:“你才是奸细呢,我是跋涉千里专门来投奔屠司令的。”

“你胡说!”苏长茂大约吃了这丫头的苦头,说出的话里还有一股子火气。

“你才胡说呢,她干吗要做奸细,人家千里迢迢来,就是为屠司令的。”另一个方脸剪着短发模样有点像男娃子的帮腔道。

屠兰龙本来对这两个小丫头不感兴趣,凤桥虽然有重兵把守,但老司令屠翥诚跟山上的刘米儿有君子协定,把守不等于封桥,只要红粉团的人不在城里干坏事,就没道理不让他们下山进城。再说了,娘娘山上的土匪,一半是米粮山区本地的,有些是不满家里安排的婚姻,赌气上了山。有些是家里遭遇了灾难,无法生活下去,只能上山。也有冲刘米儿的大名去的。这些人或多或少还跟山底下的亲人有联系,不让进城实在说不过去。屠老司令便制定了一个土政策,但凡山上红粉团的人要进城,必得有屠老司令和刘米儿共同签发的“安全证”,而且不能带任何枪械。从进城到出城,限定时间为一天,夜里不能在山下留宿,否则按奸细论处。这个政策听起来荒唐,但事实上却很管用,这么多年,凡是从凤桥上拿着“安全证”大大方方进入米粮城的,都没惹过事。倒是有一些不安分的,从凤桥上游的峡谷里偷偷潜水过来,一旦逮住,就要按军法办。难道这两个也是从峡谷里偷渡过来的?

“她们有安全证吗?”屠兰龙问。

“她有,她没有。”苏长茂往前一步,指着两个妹子说。

屠兰龙目光对着留辫子的,没有“安全证”,难怪苏长茂要难为她。

“胡说,我有,不小心丢了。”留辫子的妹子一点儿也不怕,她倒是挺有理,看屠兰龙的目光也怪怪的。屠兰龙对她有了兴趣。

“说说,她怎么过来的。”屠兰龙坐下,他是真有些累了,忙碌了一天,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报告司令,她是混在庙会的人群里过来的。”

屠兰龙这才猛地记起,今天是农历二月十五,人们赶庙会的日子。每年二月十五,米粮城的百姓都要到对面莲花山去拜佛烧香,义父活着的时候,也爱凑这个热闹。这一天,凤桥值勤的任务就格外繁重。这么想着,他抬头看了一眼苏长茂,也难为他了,一个营的兵力,居然能应付全城烧香拜佛的百姓。

“我说了,我的证丢了,你这人怎么不讲理?”留辫子的妹子又叫嚣起来。屠兰龙觉得,这丫头不像土匪,更不像奸细。他摆摆手,示意苏长茂跟腾云飞先出去。等他们走后,屠兰龙定定瞅了两个妹子一阵子,两个妹子被他望得低下了头。

“你们谁想见我?”

“我!”留辫子的妹子往前跨了一步,毫不畏惧地说。

“哦,见我什么事?”

“我是专程从坝子营来的,半道上跟同伴走散了,误上了娘娘山。我不甘心,我一定要见着你。”

坝子营?屠兰龙心里“咯噔”一声,这三个字,他已有些年没听到了。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啊。如今听这丫头一说,心里忽然就多出一层暖。他的目光再次盯在说话的丫头脸上,这丫头不仅长得标致,人也有一股飒爽气,说话的姿势忽然就让他想起一个人。

“你是……”他用长辈的口气问了一句。

“屠司令,我是坝子营茂盛商号赫掌柜的长女赫英英,我爹认得你呢。”

“你爹是赫茂盛赫掌柜?”屠兰龙倏地起身,目光跟着跳了几跳。

“对呀,屠司令,谢谢你还记得我爹。”赫英英的小脸蛋一红,两只眼睛一闪一闪,好像遇见了亲人,整个人一下变得兴奋了。

屠兰龙心里连响几声,茂盛商号,赫掌柜,这是多么熟悉的字眼呀。仿佛昨天他还在那个叫坝子营的小镇,还光着脚丫子,从茂盛商号那巨大的门牌下走过。

往事蓦地涌来,浓浓地覆盖住了少司令屠兰龙的心。屠兰龙出生在江西武夷山下坝子营东郊的一个乱花岗小镇子,父亲是坝子营一带有名的中医,跟赫英英的祖父赫老太爷算是至交。可惜民国六年,一场亘古未有的大旱让坝子营一带寸草不生,紧跟着疫情四起,饿殍遍地。一向在坝子营为非作歹的二豁子又跟着起事,将四野八乡闹得鸡犬不宁。民国九年腊月初八,二豁子勾结一股叛乱的官兵,血洗了坝子营。那一夜坝子营血流成河,11岁的屠兰龙在那场血灾中虽是侥幸活命,但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后来,屠翥诚带兵剿匪,镇压乱兵,看着屠兰龙眉清目秀,聪明过人,遂收为义子。屠兰龙的生活,这才开始了新的一页。

往事不堪回首。但往事又不能不回首。屠兰龙被往事折磨得闭上眼睛的时候,赫英英的双眼,却大放异彩。她定定地盯住屠兰龙,眼皮都舍不得眨一下,面前这位英气逼人的陆军中将,就是她小时候饭桌上常常听到的屠英雄。

出生在坝子营富贵之家的赫英英,打小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丫头。这要怪她的祖父,英英的祖父虽为商人,却对英雄有一种顶礼膜拜式的敬仰。打英英记事时,她家饭桌上,就常常被两个英雄占领。一个是屠老英雄屠翥诚,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屠少司令屠兰龙。赫英英对屠兰龙,比听那些古书上的英雄还要好奇,不但在家里缠着祖父和二舅讲,就是在学堂,也不放过这样的机会。每每教书的老先生摇头晃脑,对弟子们大赞沈猛子时,她总要站起来,以近乎霸道的方式要求老先生不要动不动就讲什么土匪,要讲就讲屠英雄。等到长大,她心里就深藏了一位完美无缺的男人。赫英英这次来米粮山,是跟坝子营另一位青年才俊陆一川结伴而行的。她跟陆一川,共同在坝子营长大,两家因是世交,所以认识得早。等她从女子师范学校毕业,陆一川已是坝子营进步青年同盟会副会长。赫英英对蹲在坝子营谈报国、谈理想不感兴趣,从上师范的第一天,她就暗暗定下一个目标,将来一定要远走他乡,追寻屠英雄去。正好陆一川也有这梦想,两人便瞒着家里,偷偷跑了出来。不过,陆一川心里的英雄不是屠兰龙,这一点令赫英英很生气。对她百依百顺的陆一川,独独在这点上,敢跟她闹别扭。

陆一川崇拜的英雄,竟然是出生在坝子营山区的沈猛子。

哼,沈猛子咋能跟屠英雄比?赫英英很是不服气,为这话题,她跟陆一川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但陆一川比她还顽固,非要说沈猛子才是坝子营最大的英雄。为了说服她,陆一川还搬出一大堆事实,说沈猛子15岁就敢拿长矛挑掉对他母亲无礼的恶霸黄三爷,紧跟着又跟抢他家青骡子的土匪二豁子的弟弟三豁子动手,趁三豁子低头提鞋的空,一菜刀下去,将方圆几十里闻之丧胆的土匪三豁子的头劈成了西瓜。赫英英对此一概不理,陆一川滔滔不绝地跟她大讲沈猛子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微闭着,脸蛋儿粉红粉红的,像是躺在太阳底下做梦。其实她心里,是在想着屠英雄。陆一川也不理她,自顾自地陶醉,他像是学生背诵课文一样,背诵着沈猛子的种种事迹。比如陆一川十岁时,沈猛子已在野狼谷拉起了竿子,旗下全是原来二豁子的人马。那些杀人不眨眼做起恶事来比闹洞房还要上瘾的土匪竟让沈猛子调教得守规守矩。他们只打着一面旗,上面写着“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八个字。在这八个字下,他们干了太多的事,有义举,更有恶举。但每干一件事,都能震得四乡八野天摇地动,小小的坝子营,让沈猛子和他的弟兄搞得轰轰烈烈。那些欺行霸市的商人,那些动辄就要佃户或穷苦人家拿丫头来抵债的财主,每每听到“沈猛子”三个字,必要惊出一身冷汗。怪的是,自打有了沈猛子这杆“八字旗”,坝子营的民风突然好出许多,像陆一川家这样中不溜的人家竟也跟着能过上很踏实的日子,再也不愁坝子营最大的钱庄孙掌柜时不时就差人来拿他爹,因了放出去而没收回的几钿银子让他爹挨棕绳。还有就是他的两个双胞胎妹妹可以放心地去坝子营逛庙会,还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跟后生们有说有笑地回来。沈猛子占山为王的那一天起,就在“八字旗”下发下一个毒誓,这辈子他和他的弟兄只劫财不劫色,而且要让方圆100里的大户人家死了抢穷人丫头做小的念头。这样,坝子营的丫头、小姐才能在官道上走得安心,走得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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