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2 / 2)
“睡下了,弟妹可能住不惯。”家慧说,“吃饭的时候,她没怎么动筷子”
之秋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说:“怪不得春宝要加菜……明天在家吃吧,你炒菜,少搁点盐。”
家慧欲言又止,裁了几块尿戒子就熄灯上床歇着了。
第二天一早,大凤端着一盘热水给儿子媳妇送来,站在门口呼唤春宝起床,宝珠睡惯了家里的棕绷床,外面的床睡不踏实,屋里又冷,她黎明时分才浅浅的睡着没多久就被吵醒,她又气又羞,把睡得死沉的春宝推醒,春宝睡眼朦胧爬起来把门打开一条缝,说娘你别忙乎了,我自己来。大凤把搪瓷盆和毛巾递给儿子,笑眯眯的去了,在她心里,儿子依然是八年前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别管当了多大的掌柜,依然是需要母亲照顾的孩子。
春宝把脸盆端进来,略有些尴尬,虽然刘太公在世的时候和陈三情同手足,自己和之秋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但这些事情宝珠无法理解,昨夜已经有所怀疑,现在母亲端着热水来伺候,更坐实了宝珠的猜测,大凤是刘家的帮佣,就是上海人家的娘姨。
两口子洗了脸,下楼吃饭,大凤很热情让儿媳妇多吃点,宝珠听不懂她的乡下土话,只好不停点头微笑,面对一桌子的早点,拿着筷子难以下箸,这些吃食都是之秋从早点铺子买来的,馓子,蒸包,油条,辣汤,在宝珠眼里都不怎么干净,尤其黑乎乎,黏糊糊的辣汤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看着就没食欲,于是放下筷子说不饿,侬先吃。家慧看见了,回房拿了两个蜡纸包的奶油面包来,让宝珠就着热茶吃了。
今天的安排是上坟和访友,陈三的坟在城外,一家人来到墓前,摆下香烛纸马和供品,大张旗鼓的祭祀了一番,大凤少不得一顿哭,絮絮叨叨和陈三说了不少话。天寒地冻的,春宝怕冻着宝珠,看差不多了就烧了祭品回去,带着宝珠跟之秋出去会朋友。之秋有一帮玩的很好的朋友,没事就聚在一起切磋琴棋书画,讨论时局大事,春宝的加入让他们很是兴奋,纷纷询问一二八事件的来龙去脉,春宝在军阀部队里当过兵,在上海滩见过大世面,对于时局必然有独特的看法,果不其然,春宝语出惊人,他说上海太平不了多久,还得打仗!朋友中有人反驳说不会,上海租界的洋人不会允许战火扩大,必然出来调停,即便打,也是先从华北开始打。春宝摇摇头说非也,上海是中国最丰腴的地方,距离南京才几百里路,日本人真想打,就不会舍近求远,打烂了上海,南京的赋税就断了供,没钱怎么养兵,怎么买军火,这仗自然就输了,众人听了都深以为然,默默不语。良久,之秋才说道:“日寇若是聪明,就会蚕食而不是鲸吞,占上海,打南京,战略上没错,但忽略了中国人抵抗的决心,真打上海,国府必然全力以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书生们高谈阔论,终归是纸上谈兵,空谈了一下午,聊到肚子咕咕叫,有朋友要设宴招待春宝,这回去的饭馆档次略低,菜肴粗犷,份量十足,长段的大葱,整瓣的大蒜,酱油和盐都下的极重,这回宝珠连筷子都没动,春宝也只意思了一下就陪着妻子告退了,之秋见势头不对追出来,见两口子正用沪语低声说着什么,春宝见他出来便直言说你嫂子吃不惯徐州菜,之秋说咱回家自己做饭,春宝说不必了,我带她上街逛逛,你赶紧回去陪朋友。
春宝逛街逛到一半,已经决定不住在家里,察院街上有一家花园饭店,是苏州人开的西式宾馆,有暖气壁炉和洗手间,更重要的是提供中西餐点,质量水平和上海的饭店别无二致,春节期间客房充足,价格还低,经理说可以提供蒋**住过的房间,春宝本来还有些犹豫,看到宝珠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饭店非住不可了。
花园饭店一宿要大洋五块,赶得上一个小工整月的收入了,大凤听说儿子媳妇放着家里现成的房子不住,要去花冤枉钱住饭店,登时一阵痛骂,骂儿子败家子,有几个钱就不知道姓啥,春宝始终陪着笑脸,宝珠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她觉得这是婆婆指桑骂槐,给自己下马威呢,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抬脚就走,上楼拿行李。
刘邵氏和家慧把大凤拉进北屋,任由春宝送宝珠去住饭店,春宝把新婚妻子送到花园饭店又折回来,给母亲解释说自己拿的是林家的薪水,花的钱也是人家林家的,大凤张口结舌,喃喃道这不是上门女婿么,便偃旗息鼓,不再作声。
春宝哄好了老娘,又回饭店哄宝珠,说我娘过惯了穷日子就怕花钱,她不是针对你,就这个直脾气。
宝珠说明天就买火车票回上海,这儿我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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