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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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老板,侬哪里不舒服?脸色噶难看。”卖家好心的给他倒了一杯茶。

                  春宝找个托辞先行离去,浑浑噩噩的在街上走,他恨白耀祖太卑劣无耻,恨自己早没发现端倪,现在细细想起来,白耀祖的破绽比比皆是,只是自己太善良,不愿意相信世上居然会有这么坏的人。

                  不知不觉,天黑了,春宝抬头一看,竟然到了四马路会乐里,战争爆发以来,人心惶惶,以往喜欢到书寓和长三堂子的主顾们转而投向更加时髦而刺激的舞场,什么百乐门、大都会、米高梅,舞池的地板底下都是装了弹簧的,跳起来更有感觉,不少书寓先生,长三幺二堂子的妓女纷纷转行做了舞小姐,如今的四马路早已没了当年的风流气派,只剩下几个年老色衰的站街流莺。见有人过来,一个穿着高开叉旗袍的女子上前揽住春宝的胳膊就往里拉,春宝下意识的挣脱,定睛一看,此女眉眼熟悉,像极了十余年未见的桃姨。

                  桃姨没认出春宝来,时光荏苒,当年的懵懂少年已经是饱受生活重压折磨的中年男人了,但春宝一眼就认出了桃姨,桃姨的脸上敷满廉价的铅粉,依旧遮不住眼角的沟壑,她老了,那月光下白花花的一片顷刻间被击的粉碎。春宝将身上预备买铜皮的中储券全掏出来给了桃姨,然后大踏步的去了,桃姨的捏着钞票,看着远去的背影不明所以,半晌,嘴角抽动了一下,说了声“戆笃”。

                  明白真相之后,春宝再没心劲工作,整日在家枯坐,宝珠也不问他,悄悄拿了几件旧衣服去当铺当了,买高价黑市米给丈夫熬了一碗粥。

                  没几日,白耀祖拎着两包点心找上门来,春宝知道此人阴险至极,只能虚以为蛇,说自己病了没法工作,白先生另请高明吧,他语气淡淡的,但很坚决。

                  白耀祖盯着春宝看了一会,笑着说:“我有一样东西,包你药到病除。”说着掏出一张欠条来,落款是林延鹤,按了手印和图章,有中人作保,写明欠白耀祖黄金五十两,限期一年归还。

                  “负债子还,天公地道吧?”白耀祖说,“阿拉好心,宽限侬这么多时日,侬要清账,各么好了,拿出五十两黄金来,拿不出来,哼哼。”

                  春宝还没说话,宝珠冲了进来,气的胸脯上下起伏,尖声道:“侬想哪能!”一家上下其实早就对这个白先生深恶痛绝了,宝珠虽然做了母亲,骨子里依然是当年那个暴躁脾气的娇小姐。

                  白耀祖打量着宝珠,宝珠还不到三十岁,还算风韵犹存,于是白耀祖说:“拿不出来,收房子!这房子想必也不值五十两,不够的,拿人抵。”

                  宝珠说:“姓白的侬讲不讲道理!这两年我们春宝帮你赚了多少钱,欠你的早还清了!”

                  白耀祖笑了一下,掀开西装上衣,露出别在裤腰里的枪牌撸子,说:“什么是道理,这就是道理,别以为你陈春宝藏了短波收音机偷听重庆电台的事情瞒得住,阿拉和吴四宝是什么关系,请侬去沪西七十六号吃官司就是闲话一句的事体。”说罢大摇大摆下楼,走到门口,停下回头喊了一句:“后天阿拉来收房子。”

                  宝珠开始无声的落泪,春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白耀祖是汉奸特务,和七十六号的人来往甚密,随便扣一顶反日分子的帽子过来,可就家破人亡了,没办法,谁让自己老实仁义呢,老实人生在这乱世,就注定活得不如一条狗。

                  可是老实人就注定该受欺负么,春宝想不通,自幼父亲陈三教导他做人要仁义,岳父林延鹤言传身教,更是教他诚信做人,他信佛,信天主,半辈子积德行善,凭什么落得这个下场?这座石库门房子是他陈春宝十六岁离家出走,打拼多年白手起家挣来的,就像刘太公在徐州府比武赢来的那座宅子一样,是一个人生命的图腾,他无法拱手相让。

                  春宝准备了一根绳子,一把匕首,一套衣服,悄悄藏在后厨,晚上一家人平静的吃了饭,上床歇息,沦陷期间,每家每月限定供电七度,照明都不够,屋里一片漆黑,春宝等妻儿老母和岳母都睡着了,爬起来赤脚下楼,穿上藏好的黑色中山装,从后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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