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兮 大婚之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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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病倒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皇城。

众臣惴惴不安地等在宫门口,“周大人来了,快过去问问。”

没等周大人开口,杜相倒先说话了,杜琛一派从容安抚道:“诸君莫急,陛下未说罢朝,料无大碍。”

当日早朝,一向神采奕奕的圣上精神有些委顿,脸色也颇不佳,大臣们互相看了看,本来想奏本的都悄悄打消了念头,偏偏当日早朝就出了件大事。

刑部尚书杨衍之参户部司政郎中刘荣归虚报、受赃、狎妓等几大罪状,圣上震怒,将刘荣归下狱,着三司会审。

估计被这件事气着了,圣上回宫之后病情加重,这下想求情的也哑了火,不管是想给范太傅求情还是想给刘荣归求情的,都不敢去说了,宫里一下子清净起来。

“你说宁王去皇陵了?”年轻的帝王略带倦容,不时低低地咳嗽两声。

“昨日卯时离府。”暗卫统领卫琨道。

年轻帝王“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卫琨等了片刻见没了下文,便开始尽量简短地奏报,民间朝堂,各地州府,周边诸国。

听了听没什么大事,齐瑞道:“报周坎酌情处置即可。”想了想,转而又问:“周坎呢?他方才不是同你一起进宫?”

卫琨噎了一下,道:“周大人本与微臣一起,行至殿外,见大将军和方太医说话,就转身走了。”

这回轮到齐瑞噎了,好笑地道:“大将军这么可怕?”

卫琨低头不语。

“陛下该喝药了。”

齐瑞闻言嫌恶地把半握的拳头放在鼻下轻咳。

卫琨忙告退。

免为其难地接过药碗,齐瑞看着一脸谄笑的老总管:“这药能不喝吗?”

“陛下快喝吧,别等凉了,否则大将军问起来奴才们可担待不起。”福公公笑呵呵,一副老奴可做不了主的样子。

怀着壮士断腕的气魄,一口气喝下满满一碗黑糊糊的药汁,忍不住连声咳嗽,福公公赶忙过来帮他抚着胸口顺气。

许是这几日太忙了,这一点点小病居然反反复复老也好不利索了,好在忙得极有成果。

刘荣归认罪,判徙三千里,而后的朝会,一脸病容的帝王忆起老师种种好处,忍不住潸然泪下。

圣上病成这样了还念着恩师年迈体弱,担心他在狱中受苦,群臣无不动容,不禁为自己曾暗自埋怨过圣上而感到羞愧,太傅故旧们更恨极了杨衍之。

在群臣纷纷求情之下,圣上终于点头应允,却在颁旨之时传来范太傅的死讯。

杨衍之坚称病故,群臣不服,怎偏偏在将要赦免时病故?

大理寺和御史台介入调查,查办的结果竟是中毒而亡,这下杨衍之难辞其咎。他曾令多少人百口莫辩,如今就有多少人令他百口莫辩。

杨衍之心知很多人恨不得生吃其肉,于是引颈就戮落得全尸,圣上念及往日情分,宽宏大量赦免了其家人。

太傅死后,齐瑞便放了张岱和徐士炜,令其回府反思,以便调出背后大鱼。徐士炜却选择了自戕,说是有负皇恩,要去向先帝谢罪,这几乎是明着报讯了,而张岱回到府中便一病不起,谁都不见。

“启奏陛下,骠骑将军李长庚、昭德将军魏长治、安远将军江百川、振威将军张辰炎奉诏觐见。”

“宣。”

这几个人边境巡守,同时回京的机会不多,荐清见到他们应该会高兴吧?如果一个宁王也能有幸和他对酒当歌,那么这些同过生死,共过患难,陪着他一路走过来的同袍难道会比不上南越宗熙?

南越宗熙怕又要来了,齐瑞知道,当南越朝堂几天不见那个狷狂的君主。

“药喝了吗?”叶荐清挑帘进入内堂。

齐瑞瞟了他一眼:“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

“大将军,”福公公邀功似的地道:“陛下粥也用过了。”

“有劳公公。”

“份内之事,份内之事。”福公公说了两句客套话便退了下去,还识相地带走了一众宫人。

齐瑞放松地歪在榻上看着眼前人,目光放肆而执拗,带着我就看你怎么说、怎么做的意味。

叶荐清过去摸摸他额头,手指向下微微盖住眼睛,这双眼天生含情,即便是挑衅落在旁人眼里怕也会看成挑逗,何况他此刻本就有挑逗之意。

触手清凉,叶荐清放下心来,反身去倒茶。

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齐瑞轻咳两声,那只手迅速移开茶盏,另一只落在他背后轻拍,齐瑞不由笑起来:“你把我当什么,几岁的孩童?”

叶荐清有些无措地收回了手。

说起来,其实两个人都在回避。一个自觉失了分寸,丢了面子,懊恼不已,一个生怕刺激到病患,结果反而越来越不知怎么说。

齐瑞拿没话找话回避,他的大将军拿忙前忙后回避,之前病的昏昏沉沉,后几天又忙于政务,也顾不上琢磨,如今想来真是没出息到极点,也尴尬的不行。

继续没话找话吧,“这几天有些忙,等范太傅丧仪过了,陪我去行宫住几天吧?”

叶荐清道:“舟车劳顿,恐不利于将养,何况这日子山里还有些寒凉,等天气再热一些,或可成行。”

“那你陪不陪我?”

叶荐清沉默。

就知他在偷梁换柱,齐瑞也不生气,拿出当年哄师傅允他下山的劲头,不停的央告,许下各种好处,倒让叶荐清态度软了:“陪你去。”

另一边,李长庚四人跟随内侍走过御街,绕过政事殿,行过武德殿,经过翰章殿,穿游廊,过花苑,越走越深。这莫不是走到后宫了?江百川心中狐疑:“陛下在何处召见我等?”

内侍道:“陛下近日在揽胜宫修养,便在东暖阁召见几位将军。”

叶荐清终究不是回避事情之人,见他身子见好,精神颇佳,便徐徐开口:“那天的事,是我不好,惹你不快了,你别怨宁王殿下,他是因为——”

“停!”

你不好,他都好,齐瑞怕再把自己气着,一把捂住他的嘴,恨恨道:“你可真会煞风景,这么丢人的事,就不能不提吗?”

叶荐清其实也不想提,他冷硬惯了,极少向人解释,也不太会说情,有些话总觉得说不出口,有些事又怕越描越黑。

他的解释齐瑞用脚指头都想得出,吹奏是切磋技艺,那首曲子是影妃经常吹奏的,影妃娘娘忌日将至……就算真是如此,人心里怎么想,谁知道呢?

既然不想计较,又何必让他难堪?

但是叶荐清听话不再说了,他又忍不住提:“清,你说实话,我这位三皇兄是不是特别美,特别俊?你是不是看见他就心里欢喜,忍不住轻声细语,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他……”

差点又把叶大将军给气走了,齐瑞才笑着哄着道:“我就是生气,你还没给我吹奏过呢。”

叶大将军默然片刻,问:“想听什么?”

“都行。”

觉得他特别俊,看见他就心里欢喜,忍不住笑他哄他,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他……

内侍将李长庚等四位将军带至宫门:“这便是揽胜宫,四位将军请。”

眼前楼阁兀立,廊腰缦回,白桥绿波,鱼戏荷塘,春风旖旎,花开满园,真不愧揽胜二字,四人都是第一次来此,情不自禁放轻了脚步,就怕惊了团团飞舞的彩蝶,扰乱这盛景无限,直到一声婉转的萧声从东暖阁内飘出。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屋外,李长庚顿住脚步,这曲子?谁在吹奏?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屋内,年轻的帝王微笑倾听,听着听着,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凝住。

清,你真的知道相思苦吗?那种苦不堪言还必须微笑的苦?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真的知道那种心被牵着、绊着、揪着、痛着,却不能说一句的苦?

断虹枪横扫千军,秋水剑江天无色,宝雕弓开山裂石,追日神驹一声长嘶,试问天下谁与争锋?顺利剿灭滕王余党和外族叛逆,凯旋而归的少年将军,白马银袍,英俊威武,倾倒了何止一城百姓。

先帝的恩泽遍及整个叶家,一时风光无限。

庆功宴上,先帝问立下大功的少年将军想要什么,慷慨的口吻似乎只要他开口,什么都能给予。

少年将军却只道:“但求一醉。”

群臣惊诧,先帝也颇为不解。

少年将军含笑解释:“臣有一好友,他曾道人生三大快事,骑最骏的马,饮最烈的酒,睡——”忽而顿住,俊脸微红,迷煞一室朝臣。

“第三样是什么?”先帝更被挑起了好奇。

少年将军颇为窘迫道:“睡最美的女人。”

“哈哈哈哈……”满堂大笑。

“好一个骑最骏的马,饮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女人。”先帝赞道:“这才是好男儿,真汉子。爱卿这位朋友是何人?”

“南越宗熙。”

“是他。”先帝恍然大悟:“难怪你和他成为好友,好啊,原来是想领略这三大快事,爱卿追日神驹天下少有,这第一个算是有了,那么朕就赐你天下最烈的酒和最美的女人。”

“陛下,臣……”

“这酒现成,”故意不理越发窘迫的爱将,先帝环顾群臣:“众卿说说京城最美的女人是那位啊?”

“陛下,臣只想……”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京城最美的女人莫过于玉露坊的露仙姑娘。”

风流倜傥的安庆候向子湮奏道,还冲面红耳赤的少年将军暧昧地挤眼,得到气愤的回瞪,向子湮咧嘴笑得好不得意。

“好,”九五之尊笑道:“朕就把这露仙姑娘……”

“陛下,臣绝无此意!”叶荐清真的急了。

“父皇,”靖王殿下突然上前:“天下女人谁能比得过金枝玉叶的天之骄女,明昌公主与叶将军年纪相近,待字闺中,儿臣以为这才是皇恩浩荡,天赐良缘。”

此话一出,朝堂霎时为之一静,叶荐清定住了表情,几位皇子皆表情莫测地看向心思深沉的六弟,唯有先帝点头似深以为然。

“爱卿可愿意迎娶朕的公主?”

“臣谢主隆恩。”

这回连向侯爷也收敛了笑意。

“好好好,”先帝大笑着连声道好,“来啊,上酒,众卿可要好好敬敬朕的驸马。”

文臣武将一拥而上,少年将军一如所愿喝醉了。

明昌公主是先帝最年幼的公主,也是唯一没有出嫁的公主。消息传出,十五岁的明昌公主齐莲成了许多人羡慕的对象,可她并不愿意,甚至是痛苦的。

如果是十年后的帝王齐瑞,或许能把这件事处理得很好,但是当时的靖王殿下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又是随性惯了的,面对内忧外困的时局和内心煎熬的情感,哪里顾忌得了小姑娘的婉转心思。

他把这件事交给了母亲。

听着兄长三言两语就劝服了母亲,齐莲只觉好笑又悲哀。

母亲明明答应了会向兄长说,会求兄长别把她嫁给武夫,这才三言两语啊。

母亲就是这样,她不是一直都知道吗?说好听是温柔敦厚,说难听是懦弱无能,曾经,她是母亲在这寂寞深宫里唯一的安慰,也和母亲一样是这宫廷里最不受重视的主子。

母亲谨小慎微,终日惶惶,将她看得紧紧的,就怕她出什么事,她感动于母亲的爱护,从未想过缘由。后来才知,她是兄长意外失踪后,父皇为补偿母亲而给她的孩子。这样难堪到寒碜的存在,怨不得父皇不闻不问,怨不得兄长们视而不见,怨不得没人喜欢没人在意,怨不得,怨不得……

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怨不得别人,是她的命不好。

曾经以为她的一生也就这样了,直到十二岁那年,同胞兄长神奇地出现,一切都改变了。

犹记当日,温柔俊美的少年笑着对她说:“我是你的兄长,叫哥哥。”

宫人提醒这不合礼数,他却眨着眼道:“礼数有妹妹漂亮吗?”她惊异于他的大胆风趣,羞红了脸小声叫:“皇兄。”

从小,母亲和身边的宫人说的都是这不行那不许,兄长也说,但他说的是:“你个小姑娘,这么贤惠可不行,会受欺负的。”

在别人眼里,她是可有可无的木头公主,在皇兄眼里,她是漂亮的、可爱的,有才华的,心灵手巧的,贤惠柔弱的,皇兄唯独对最后一项不满,还有就是对她不肯叫哥哥。

她每每心里叫哥哥,嘴上叫的还是皇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乐此不疲地想方设法哄她叫哥哥。

都说六皇子类父,她却从未觉得。父皇给了她公主的封号,却从未给过她公主的尊荣,而因为兄长,她觉得,她是真正的公主了,被呵护被宠爱的公主。

可是有一天这份宠爱被收回去了,毫无征兆的,猝不及防的,似乎是一夜之间他看她的眼神就变成了冷淡和厌烦,尽管仍然温柔地叫妹妹,仍然让人把她照顾得好好的,只不过忙碌到无暇见她而已,只不过许多事不再亲手做了而已。

她哭过,求过,甚至反抗过,可是哪怕用尽力气,在强大的兄长面前也不过是小猫伸出的爪子,还让母亲吓坏了。

终于知道,他不想给的,她也要不来。

而他不再要的,她的感激与崇拜,她的依恋与敬慕,突然之间就没地方放,再也找不到地方放了……

反过来,母亲开始劝她,诉说那个人有多么出色,出身好、相貌佳,本领强,功劳大,职位高,综合看甚至超过了优秀到耀眼的周家表兄。然后说这桩婚事对皇兄有多大帮助,对周家有多大好处……

嫁吧,她想,如果这桩婚事真的对皇兄有利,嫁吧,说不定皇兄心里高兴就又肯对她好了,嫁吧,她又怎么违逆得了……

冬去春来的时候,朝廷迎来一场宏大的婚礼。

它至今仍让人津津乐道,不仅仅因为它的奢华和壮观,也不仅仅因为它的主角是天下最英勇俊美的将军和最高贵温柔的公主,还有另一个人在其间大放异彩,光芒盖过了所有人。

因为胞妹出嫁,靖王殿下几乎天天都要到将军府叨扰,与叶将军商议婚礼事宜,亲自操持,事无巨细,人人都感叹殿下手足情深。

频繁的见面让两个人迅速熟稔起来,说话也随意多了。

齐瑞感慨:“美丽高贵的公主和英勇无敌的将军,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叶荐清笑道:“不是靖王殿下作的媒么,怎成了天作?”

“父皇赐婚,就是天赐良缘。不过你也别忘了我呀。”

“殿下的美意,荐清自不敢辜负?”

话里暗含讥讽,莫不是在讽刺他借着帮妹妹筹办婚礼,把京城防备的权力收于掌中?

正说着又有人来访,却是江湖中人,荐清和他们称兄道弟,好不亲近自在。

“你这些江湖朋友也要参加吗?”送走那些人后齐瑞问。

“不会。”

“好。”毕竟那么多王公贵胄要来,不能出丝毫差错。

“还有一个人,”齐瑞微微一顿,笑道:“你的生死之交一直没有露面,也没送来贺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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