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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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就你一个人吗?”刚走到亭中,刘谌率先发问道,“大将军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殿下是指费叔叔?”

“我说的是姜将军。”右大将军与大将军一字之差,虽意涵万别,但若约定俗成,便也可这样称呼,“这几个月不是但凡你出门,他都会和你一起吗?”

“那也不能次次都如此啊。”诸葛瞻无奈道,“陛下那边似乎有什么事,伯约哥和兄长一大早就被宣进宮了。”

“什么,居然进宫了?!”

刘谌突然大声吓了诸葛瞻一跳。他脸上满是悔意,诸葛瞻更加困惑,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刘宁。后者捂着嘴嗤嗤笑了半天,才道:

“皇兄前几天犯了点错,母后罚他闭门思过。今天为了出宮,皇兄又是装病又是翻墙,最后还是太子哥哥亲自去向母后求情,他才被放出来。谁曾想,到成缘木求鱼了。”

“我才没犯错。”刘谌反驳道,“黄皓一介阉人,我教训他一下怎么了?!”

“不管怎么样,他是父皇的近侍,我们不好插手。”刘璿蹙眉,语气稍带上几分严厉,“你要还不知错,下次孤绝不替你求情。”

“知—道—啦——”

刘谌气鼓鼓的咬下一口饼饵,却一小心洒了满袖。见此,众人不禁又笑起来,连刘璿也没能再绷住严肃的脸。

“今日最辛苦的还是阿瞻。”努力忍着笑,刘璿看向诸葛瞻,“今年桃源宴,可遇到堪用之才?”

刘璿所说的“桃源宴”,正是现在的这场盛宴。自建兴十二年起,每年桃花开遍山谷后的第一个休沐日,由少府出钱,在城外桃林中摆酒设宴,迎各方游士讲经论道,拈花赋诗,百无禁忌。若真有才学卓绝之辈,还可能被当场擢拔,乃至位列公卿。这也就是为何,那些有心仕途的士子,总会绞尽脑汁想语出惊人,又在认出诸葛瞻后,争先恐后的往他怀里塞文章。虽然他无一官半职,但身世显赫,把文章递给他,被转交给或是太子,或是葛侯,都有望一日登临凤凰池。

“九变、太玄、潜叹……咦,这还夹着张小笺。”诸葛瞻给刘璿讲林中所见所闻时,刘宁和太子妃费瑛在旁边帮忙整理书简。这时,刘宁发现两卷简中间夹着张素帛,抽出来读道,“堪叹人间苦,孙儿娶祖母。牛羊席上坐,六亲锅里煮。这话是什么意思?”

“像是佛陀之语。”诸葛瞻接过来看了会儿,为刘宁解释道,“西域记有载,以南千里有天竺国,俗好佛道,大约是讲人死之后,魂魄不会消散,而会失去生前全部记忆,堕入轮回,再世为人。唯有超凡入圣者,可以放下我执,不入轮回。”

“如此,笺上的孙儿祖母、牛羊六亲……噫!太可怕了!”

“不过是种说法罢了。”许是今日经历的怪事太多,尽管帛上所言的确古怪,诸葛瞻未多在意,随手把素帛放到一边,“再说,若人死之后犹可轮回复生,此世你为牛羊,今世我为牛羊,来来去去,不正好说明众生平等、万物齐一吗?”

“那我也不要!”

“好好,不要不要。”

诸葛瞻哄着刘宁,其余人眉目含笑。微风吹过,谁也没发现,素帛飘下书案,落到亭外,顷刻泯为塵土。

“你认为,那玄袍公子并非益州人士?”半响后,刘璿继续问起正事。

“体型口音,都与益州人不同。而且他身上用的布锦,虽然珍贵,但并非蜀锦。”蜀锦名满天下,在许多地方有价无市,独有益州贵家子,会惯以蜀锦制衣,“听他说的话,也不像益州人。”既骂蜀地穷山恶水,又写下“叟贼”二字,就算和蒋舒置气,也不至于笨到把自己也骂进去。

“现在想起来,那玄袍公子写得字,到有些像——”

“成侯之书。”

话突然被打断,循声望去,那玄袍公子竟正站在亭外,眸中平静无波,不躲避任何探寻的目光。

“请他进来。”

侍卫依照刘璿的命令退到一旁,玄袍公子缓步走入亭中。

“他手里——”

和刘宁一样,诸葛瞻也注意到了同一处。他在袖中摸索半响,掏出一物,居然是一把和此人手中一模一样的扇子。

竹骨折扇。

世人包括他的父亲皆多用羽扇。他唯一见过的折扇,只有父亲留下的这把。由于年代久远,扇面已经泛黄,惟独所题“子衿”二字,每每望之就能感到惊人的气魄,一看就知出于名家之手。他曾缠了父亲好久,问这把扇子的来历。彼时,父亲倏得敛起笑意,许久之后,才予他二字:

故人。

他一直以为,普天之下只有这一把折扇。却没想到,这玄袍公子也有一把。而且扇骨分明,扇面绢白,明显比他的这把新上许多。

玄袍公子看到他拿出折扇时,眼中亦滑过一丝诧异。他无视掉刘璿,三步并两步冲到诸葛瞻面前,一把夺过折扇。

“喂你这人太失礼了吧!”刘宁不满道。

“你这扇子从哪来的?”

“关你什么事!你——”

诸葛瞻忙拉住刘宁。他也心有不快,但此时此地,他不想和人起冲突:

“是家父留给瞻的。”

“诸葛孔明留给你的?这怎么可能。”人一边不停地上下翻动折扇,一边呢喃,“诸葛孔明怎么会有折扇,诸葛孔明的折扇怎么可能有太/祖的题字……”

太/祖?诸葛瞻微微蹙眉。

此人的身份,他好像摸到点头绪。

“公子要是对折扇感兴趣,我们可以坐下慢谈。”刘璿上来打圆场,“但在此之前,不知可否知晓公子名讳。”

“……想知道我是谁?”几秒的静默后,玄袍公子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嘴角勾出一抹微妙的浅笑,“好,我告诉你”

“在下颍川阳翟人士,郭嘉郭奉孝。”

郭嘉?

“怎么,有印象吗?”玄袍公子又看过来。

诸葛瞻摇摇头,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郭嘉,哪会有什么印象。

郭嘉眼中浮现出一抹失望,但转瞬即逝。他把扇子还给诸葛瞻:“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和你们说的了。”

“等等。”在郭嘉要离开时,刘谌一个箭步上前,拔剑相拦,“你屡屡对皇兄不敬,现在说走就走,是真当我蜀中无人吗?”

“谌弟,没那么——”

“你的意思,是要我三跪九叩,再高呼几声‘殿下长乐未央’吗?”郭嘉唇角讥诮更甚,“蕞尔小国,龟缩一方,苟延残喘,莫说是太子,就是刘阿斗在,也当不起我一礼。”

此话一出,亭中诸人皆变了脸色,连本打算大事化小的刘璿,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污蔑至尊,于公于私,此事都不可轻了。

“你怎么在这儿?”

正当刘璿犹豫,是否该让侍卫把这口出狂言之人抓起来时,亭外又来了一群人。诸葛瞻一眼看到姜维,接着才看到他身旁英武的中年男子,以及快步走在前面的夏侯霸。

“真没想到,司马昭派来的另一个使者,竟然是你。”

诸葛瞻与其余人面面相觑,半响后,刘璿带头问道:“夏侯将军,你们……认识?”

“当然。”夏侯霸用力的点点头,顺手揉乱那本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士季,好久不见。”

“……”

诸葛瞻一向自诩好脾气。但瞧着原本不可一世的人现下的狼狈模样,忍不住也生出几分快意。

不过,士季?

“成侯书法世人皆知,我就不多说了。这位,是钟叔叔的幼子钟会钟士季。小小年纪已是黄门侍郎,登临凤凰池了呢。”

“我如今是司隶校尉。”

“已是二千石啦,够快的。看来别的不说,司马昭待自己心腹还算不错。”

“夏侯仲权,你能不能守点规矩,别碰我头。”

“哟,现在嫌弃我,忘了是谁小时候哭鼻子,缠着我喊夏侯哥哥了?”

“你闭嘴!”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变成这样,众人都有些没缓过神。好在这时候,姜维与那个陌生人也已走到亭中。向刘璿等人行完礼后,姜维解释道:

“这位是邓艾邓将军。”英武的中年男子颔首示意,“仲权身边的是钟会钟公子,二人皆奉魏国使节,此来是为了——”

“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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