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雁鸣(1 / 2)
回府前,林湛吩咐车夫拐去酒仙居,买了一罐糖蒸冰酪。
上一世在典刑司天牢,他受刑迷迷糊糊的时候,楼云烈曾差人送来了一碟。只是那碗酥酪没能到他手里,就被提刑官踢翻在地上。
那时他想,若有一日能从牢里出来,定然要先买一罐冰酪安慰自己。
后来他没能走出那间牢房。
马车摇摇晃晃,驶进桂衣巷,停下来。
隔着帘子,淮生说“到了。”
林湛放下装冰酪的瓷罐,揉了揉被自己压到发麻的腿肚,起身下车。
天色渐晚,风雪更盛,他觉得身上阵阵生寒,忍不住手拢在嘴边轻咳了两声。淮生听见了,连忙抖开披风给主子穿上,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
“多谢。”林湛轻声说道,往府邸行去。
桂衣巷,碧瓦高甍,飞阁流丹。整整一条街的勋爵贵胄,街两侧遍植桂树,以寓世家清贵,素有“两步逢公侯,三步见皇亲”的说法。
景清朝爵制九等,林湛的父亲林济远受祖荫,袭爵三等国公,放在这条街都不够看的。但清河林氏为景清四大世家之一,累世功勋,手握兵权,先祖又曾跟着高尊皇帝开疆扩土打天下,自不可寻常而论。
在齐国公府门前有一座五丈高石楼,林湛走过去,停下脚步。
石楼上悬着一块青灰石板,消融的新雪流下来,水痕中映出“碧血丹心”四个朱红大字,旁边附有高尊皇帝的亲笔落款。
这是林家列祖用鲜血换回的骄傲。
曾经林湛以此为无上荣光,如今看来,却只余满怀悲戚,心底冰寒。
见他愣怔,淮生忍不住道“公子”
林湛收回视线,挪动步子,踏着积雪往府内走去。
国公府陈设雅致一如往日,九进院落甫进去,迎面一块万里江山影壁,左右手边是写山绘水的悠长回廊,雕梁画栋,廊庑绵延。
跨过二道院门,里头遥遥传出笑声。
“三公子回来了。”
府里婆子正往梁上挂红幡,瞧见人回身行礼。
两个侍女抱着刚插好的花瓶过去,裙摆在回廊尽头漾开一抹桃红,许是走得太急,几朵花从玉瓶里跌出来,被
林湛眼疾手快地接住。
“这不年不节的,忙活什么”林湛信手拦下个丫鬟,摸摸小姑娘梳得整齐的鬓角,把花别上去,笑说“挺好看。”
“谢三爷夸奖。”丫鬟红着脸跑了。
淮生解释道“这不是三公子在会试拔得头筹,老爷高兴么,就吩咐人将府里装点装点,晚上庆功。”
林湛“嗯”了一声,指尖捻着玉佩上的银穗。
走到二进院,面前出现了一道垂花门,淮生抬手推开门扉,跟着他踏上拱桥,问“公子先回漱雪园更衣,还是先去见老爷”
林湛抬眸要答,视线却被前方某处吸引。
假山后的杏树下立着个宝蓝色长衫的青年,腰间挂着整整齐齐六块玉佩,腰带上还系着五颜六色的丝绦。他手里拎一只金制的鸟笼,正抓了把松子去丢笼子里的鹦鹉。
林湛走过去,喊了声“二哥”
喊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
他忽然想起来,如今是甘露十九年,眼前这位是他二十岁的二哥,而当时这兄弟
林浪听见声音,随手搁下鸟笼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拽住林湛的袖子“三弟你回来了我听说你早上去海棠春吃了两碗抄手,下次在家里吃呗,哥哥给你包,你最爱吃的小白菜虾仁馅儿。”
“好,下次找你做。”林湛扯走袖子,低头往前行。
林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像憋了一个月没跟人说话似的,滔滔不绝地说道“你中午跟秦挚去望湖楼了吧不叫我,小没良心的。喝酒也就罢了,望湖楼的酱猪肘子最好吃,也不给哥哥带一份。”
“好,下次给你带。”林湛越走越快,生怕慢一步,就叫后头这人黏上来,再给他灌一大堆自己不想听的八卦。
“我听说你回府的时候碰见了太子殿下”林浪想捉他的手,被林湛一把拍开,便不满地嚷嚷起来“人家是太子,你也不是小姑娘,摸摸手怎么了要是把他踢出个啥毛病”
林湛骤然刹住脚步,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一天没正事做吗非得盯着我,去,回屋逗你的鸟去。”
“我又不是专盯你一人,我还知道大哥昨晚上去红香馆许兰儿那喝了酒,隔壁裴家老二今早从烟
雨楼头牌的屋里出来。”林浪停顿片刻,猛地一拍脑袋,“扯远了。我说,你踢太子也就算了,怎么可以骂人呢你是读书人,读书人要温文尔雅,不可以讲粗话”
林湛抬手捂住两边耳朵,迈开步子往后院跑去。
“哎,你走那么快干嘛我还没说完呢”林浪跺了一下脚,刚想说话,视线一转落在旁边淮生身上,“我跟你说”
淮生连忙道“我去伺候公子更衣。”
“哦,那你去吧。”林浪悻悻地闭上嘴,“等下跟老三说一声,爹在书房等他。”
淮生忙不迭点头,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林湛住的漱雪园在三进院西边,穿过一道拱门,院子贴墙种着连绵的凤凰竹,后头依次是花厅、水榭、书斋和卧房。水榭前两株梅树并排立着,花未开,只有小巧的花苞娇羞待放,梅香疏淡。
淮生推开院门,林湛走进去,立在那一排凤凰竹前看了看,把被风吹斜的梅枝拨正了,挪步进屋更衣。
淮生帮他解下大氅,掸去上头的雪,说“二公子说老爷在书房候公子呢。”
雪濡湿了两人的衣摆,林湛将外袍脱下来,换了身干净衣裳。淮生搬来火盆给他烤手,片刻后,林湛觉得身上寒气祛了,便道“收起来吧,去书房。”
他在礼部门口冒犯太子的事,既然已经传到了林浪耳朵里,父亲那自然也瞒不住。这个时候叫他去,必是为此而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