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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之后几日秋娘是怎么过的,只听说陈秀才被从牢里放出来那日,有人领着秋娘去接他,陈秀才一见到秋娘便抱着她大哭了一场,这是我听街坊说的。

谁都不知道陈秀才为什么哭,也许是听闻了刘嫂的死迅,也许只是心疼多日未被照料的自家娘子。

但我认为陈秀才如此深情之人,必然不会对旁人无情,两者应皆有之。

陈秀才出狱后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回自己家,而是带着秋娘去了刘家。尽管刘家人对他怨恨不已,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看,甚至于差点往他身上泼脏水,旁人见了都劝他回去,但他听完只摇摇头,反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给刘嫂磕头,在刘家人的谩骂声中从院外一路磕进院内,磕到刘嫂的棺材前头时,他的额头已经破了。

而那时他的傻娘子一直站在院子外头,她站的方向并没有对着刘家院内,而是向着院外,秋娘的眼睛如往常一样涣散无光地看着远处,那是我家院子的方向。

这些都不是我听说的,而是我亲眼看到的。

刘家人请我给刘嫂作法事,我早有此想法,因刘嫂生前与我交好,于情于理,我该好好送她一程。

刘嫂头七那夜,刘家人在邻屋避煞,我一人留在灵堂做法,一轮法事过后,我布灰于地,等着刘嫂魂归而来。

旁人布灰是为了通过灰上的脚印知晓亡者是否归来,其实我并不需要,我生来一双通灵眼,只要我不瞎,妖魔鬼怪都能瞧得很清楚,布灰只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的而已。

供台上放了许多好吃好喝的,其中不乏大鱼大肉,我咽了口口水在旁边坐下,每每这时我都要与自己斗争一番,偷吃供品虽然是对亡者的大不敬,但亡者一回来大都慷慨地请我吃喝,这一点我大可不必计较,但我偷吃之事必然会被白泽知晓,有时我觉得白泽应是属猫的,我在外偷偷给自己买点零嘴,他拱拱鼻子就能闻出来,他要是今日知道我吃了肉,明日我便要泡在那护城河里洗腥气。

不行不行,天气这么冷,为点吃的受那么大罪还是不划算的。

我想着等刘嫂过来,我就尝些素菜,这样白泽总不会再骂我吧。

我就那样一直期盼地等着,因门是敞开的,外头的冷风一直往屋里灌,我眼瞧着旁边的一盘炒鲜蔬冻得连汤水也结成了块,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天气是真冷,好在我的长袍做得大了,里头加件袄子也看不出来。

打更的正巧从院外走过,已是三更天。

我心想这刘嫂也太慢了,这是去了哪里晃悠,细数从前被我招魂的鬼,快的天黑就回来,慢得总也三更前回来,这三更过一半可就是第二天了,头七也就过了,难道是刘嫂摔坏了脑子不记得回家的路?

想完我拎着我的三清铃出了院门,在门前端起架子,提铃做法。

我给我的三清铃取了个霸气的名字,叫做“迫风”,上头有白泽为我刻的三道法咒,一为引魂,二为镇妖魔,三为祭天。此铃引魂,一震三抖,铃声细绵不绝,四方鬼神肃静,未归之魂必然寻声而来。

这次我用了全身的力气,足足做了三次法,累得我面红耳赤,背心都沁出了汗才满意地回去坐着继续等。

但尽管如此,三更过了我还是未见着刘嫂的鬼影。

天亮的时候,我看着地上的草灰发愣。

刘家人已起床去厨房燃起灶头,刘家老太太为我端来热粥,我却婉言拒绝,一夜未睡,我有些疲累,想早早回去休息。

老太太又与我攀谈,追问刘嫂昨日回来的情景,我只得搪塞了两句,说亡人之事生者不可多言,生者也莫牵挂亡人,以免引得亡人留恋凡间,错过了投胎的机缘。

老太太听后连连答应,回头见那地上的草灰突然哭了起来。

“月云这辈子积的福气,下辈子还能做人。”

那草灰上头印了个人的脚印,不大不小,但分明是靴底的样子。

刘家人纷纷过来察看,看完又抱头痛哭起来,哭完了又开始笑。

我收拾完东西与他们告别,出门前掀开长袍看了一眼,看完又将之裹紧,速速离开了刘家。

想是一夜未睡,脑子有点不听使唤,我东倒西歪地朝自家院子走,走到院门前,脚没站稳,身子向旁一倾就要摔倒。

一只手却在我手臂上一扶,一把把我拎了起来。我迷糊地抬头看了一眼,看见白泽正站在我面前。

晨光从他脸旁撒下来,他的半张脸都镀上了金光,我眯了眯眼,心想,对了,这是个神仙。

白泽从前管教我甚言,他从小告诫我,人之在内重在品行,人之在外重在言行。

如今他见我这幅模样,自然是看不惯的。

果不其然,他皱起了眉头:“站没个站样,既然知道会累,为何昨日晚上还要再拖法三次?”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但由他说来却是冷冰冰的。

我默了默,低下头,一时没有回答他。

我五岁开始跟着白泽四处游历,虽名义上我是他在凡间收的书童,但五岁的孩童并不知道书童为何意,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所以,一开始白泽更像我的老师,他教我写字,教我品行,教我那些做为人该懂得的事。我记得他教导我时并不如初见时那般温润可亲,常常冷着一张脸,身边还要放上一把戒尺,但那把戒尺从没派上过用场,因为白泽教训我时喜欢用法力把我吊在天上,而我怕高,这教训往往有用。

我那时最怕他皱眉头,他一皱眉头就爱把我往天上放,我怕得要死,以至于之后许多时候,他一皱眉头我就立刻拉着他的袖子。想的便是,老子不好过,你也得一起!

所以这次我也拉起了他的袖子,虽然因为脑子不好使动作慢了许多。

我很困,眯着眼含糊道:“白泽,迫风不好使了。”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那东西上头留着我一成法力,我并未觉得我有将那一成法力收回。”

“可是它招不回刘嫂的魂了。”我的声音竟然带着哭腔,想是昨夜露重,染了风寒了吧。

白泽这次并没有回答我,我低着头,并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皱着眉头。

“它招不回刘嫂的魂。”我又重复了一遍,好像一定要让他告诉我原由。

下巴被人抬起来,触手冰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顺势滑了出来。

我看不清白泽的脸,但他终于开口说话:“她若愿做独魂野鬼,你也强求不来,但你以后若再遇上这等事,是不是还要怨我的法器不好,次次都要哭上一回?”

我心中不屑,我哪有本事抱怨他,就算抱怨他也无用,他向来无欲无求,抛弃了七情六欲,我早知道这神仙的心比石头还硬。

我向后退一步便把下巴从他的手指间移开,绕过白泽,一边撩起袖子抹了抹眼睛一边继续低头丧气地向里走。

但我终是意气用事,对他丢下一句:“刘嫂爱热闹,她不会做孤魂野鬼的。”

我一回去就倒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等我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

算来我已经有一天半没有吃过东西,此时的我早饿得没了脾气。我去寻白泽,想问他讨点东西吃,虽然昨日我们有些不开心,但每次我们闹情绪总是我先与他道歉,本来嘛,你哪里可以奢望一个神仙给自己道歉。再来,白泽做的青菜萝卜都比帝京的山珍海味好吃,我又是个对吃极挑剔的人,不是白泽做的东西我吃不下,没有他我可能会饿死。

白泽不在自己屋里,我又去厨房和院子里寻他,但都未找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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