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苦(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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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岫去易潇床头坐了一个时辰便又折了回来,告诉族老们,说他想清楚了。

族老道:“斩情根凶险非常,且情根非比肉身。我辈修士,断肢亦可重生,但情根一旦斩下,便再无逆转之法,你可当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林岫回答,语气十分平静,然而平静之下蕴含着的决心,任谁都能听出来。

“只是在此之前,”他忽然抬头,直视着族老们的眼睛,说,“我希望族老们能答应晚辈一个请求。”

“你说。”族老道,“若是合理,我等自无不允。”

“他是我的朋友。”林岫在这一刻仿佛把十多年来学习的礼数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丝毫不委婉地道,“我希望族老们能够发下心魔道誓,易潇活着一日,李家人便不能伤他分毫。”

这话对这些位高权重的族老们无疑是极大的冒犯,当下便有一位族老道:“胡闹!你当你那个朋友是什么人,你又当李家是什么,他身上有哪点值得李家对付?”

“林岫,你要记得你的身份。”

这些族老修为有成已不知多少年,一怒便有雷霆万钧之势,林岫嘴角淌出血来,但仍旧执拗地看着他们,坚持道:“晚辈只有这一个请求,至于把他救下之后,如何责罚,晚辈愿一力承担。”

“林岫!”

林岫耳鸣了一下,眼睛却仍盯着他们。

“冥顽不灵!”族老们脸色铁青,冷冷地看了他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答应你。”

林岫心里微微一松,盯着他们发下了心魔道誓,便再撑不住,身体一晃,直直地跪了下去,磕头道:“多谢族老成全。”

他想,这样就算他七情尽消,再想不起要保护易潇,易潇也不会受伤了。

斩情根万分凶险,在此之前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于是接下来几天,林岫便专心调理身体,将功法运转到极致,忙碌之下,偶尔才能抽空去看看易潇,而每次去,易潇都无一例外地,在睡着。

如此十天一晃而过。

次日晚上是月圆之夜,依族老们的意见,正是斩情根最合适的时间。

于是这一天傍晚,林岫结束了最后一次药浴,去了自己的房间。

易潇不出意料地仍在沉睡。

这十天以来,易潇清醒的时间愈发短促,且什么时候醒,也毫无规律。林岫站在床头沉默地看着他的睡颜,一忽儿想,分明每日都在睡,为何他的脸色还是愈来愈憔悴?

一忽儿又想,这或许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了,你知道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顾一切地叫醒易潇,让他多少跟他说几句话,然而手堪堪伸出来,却又怯弱地缩了回去,心想,他睡得这么沉,他怎么能打搅到他?

日头彻底西沉,人声也慢慢沉寂下去,而月亮渐渐从东山升起,洒下一地清辉。

林岫没有点灯,只借着透窗纱而过的蒙昧月光,静静地看着易潇。

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一晚上。

他翻涌的思绪在清凉如水的夜色里逐渐沉静下来,到了半夜,又恍然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

不然,他该怎么向易潇道别?易潇若是问他,他回答还是不回答?假若不回答,他能瞒得过易潇么?

只是有些怅然地想,不告而别的话,易潇大概会怪他吧。

可那时他已经不知道了。

然而这样平静的心境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时辰。

夜风送来了远处孩童的啼哭声,他忽而一惊,心湖又荡开了层层涟漪。

林岫自幼修习《定禅朝神真典》,虽然并没有人告诉他,他走的是无情道,但的的确确,是一直向着澄明通透的冰雪心境前进。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样多的不甘心。

十天之前,他才知道自己修习的乃是无情道,族老说,只要他斩断情根,就能无情道成,救回易潇。

这本是两全其美之事。

可他竟然觉得深深的不愿。

那一瞬间他恍然大悟,从前与易潇在一起时的诸多心情变化,高兴,不悦,焦急,低落,都找到了答案。

然而他没有资格说不愿。易潇是因为他变成这样的,只要有办法,他便是舍了命也要救他,又怎么能说“不愿”呢?

他不知道家族为什么一直隐瞒着他,为什么非要他走无情道,但他那天在易潇床前待了一个时辰,却想明白了一件事。

家族不喜欢易潇。

起初不告诉他,是因为斩情根有后患,家族不愿意他为了一个外人牺牲;后来告诉他,却是因为,因为看穿了易潇在他心中的份量,若易潇在一日,他便不会愿意修无情道。

而易潇死了,也会对他造成巨大的影响。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因此,便索性将一切摊开来,他不能看着易潇死,便只能斩了情根。

他从始至终,其实没有选择。

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便要亲手将之斩断。

此番困境,才十七岁的林岫,根本无法冷静面对。

他走到易潇床前,一直近到腿挨上了床沿才停下来,俯身凝视着易潇一无所觉的睡容,眼底有什么情绪在涌动。

忽而,他又直起了身,连连退后了几步,深深地为自己方才的念头不耻。

易潇危在旦夕,他怎么能在这时候趁人之危?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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