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牛入海(2 / 2)
石渠幼时博闻强记,不管是《管子》、《墨经》、还是《货殖列传》都倒背如流。长孙恕十分骄傲,逢人便说,自家有个过目不忘的聪明孙儿。作为长孙家的长孙,他自幼便被长孙恕寄予了厚望,指望他学得精明强干,把长孙家家业发扬光大。
无奈,他看见账本数字就打哈欠,外出游冶一向豪掷千金,让他在商场上和人讨价还价,比杀了他还痛苦。
直到有一天,他宣称要像父亲一样,去考科举。
爷爷说,从政都是贵胄子弟的把戏。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赚钱才是正道,不要掺和进自己不懂的事情。
但石渠说:我若做了官,一定不会像父亲那样笨。
春花从未见爷爷生过这么大的气。他将石渠关在家中三个月,直至误了那年进京赶考的时间。与石渠交好的几个少年公子都从京城回来了,他才被放出来。从那以后,石渠再不提科举的事,镇日与一帮书生文人厮混一处,风花雪月,声色犬马。
石渠十七岁那一年,长孙恕忽然就不逼他继承家业了。十二岁的春花天生一副春风化雨的甜嘴,和一副锱铢必较的黑心肝,在为人处事上也是一点即通,人人称赞她是块经商的好苗子。长孙恕权衡再三,做了一个胆大而英明的决定,将家业交给春花掌管。
春花一向觉得爷爷没有错,哥哥确是个不靠谱的浪荡子。所以规劝的力气都用在石渠身上,有时便成了和爷爷站在一起数落石渠的局面。
两兄妹小时候,感情好得跟一个人一样,到了年长,却渐渐生出隔阂来。
她于半掩的迷雾中抓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触感微凉,仿佛是许多次从厨房偷出糖糕哄她开心的那只手,又仿佛是蹒跚学步跌倒的时候,不耐烦却小心将她扶起的那只手。她尝试握紧那只手,那手却蓦地松开了。
目光向上,忽地浮现少年石渠咧开的笑脸。
春花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眼前一片漆黑。她还以为自己瞎了。片刻之后,渐渐适应了黑暗,发现居然能影影绰绰地看清些东西,尤其是侧坐在面前的青衣男子微亮的瞳孔。
严衍眉峰蹙起,端详着她。
“严公子?”
她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也不知从哪儿粘了一手腥臭的黏液,蹭了自己一脸。
“……这是在哪儿?”
严衍单指竖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所凭坐的地面忽然轰隆隆滚动了起来,仿佛蹲在一个活着的骰盅里面,随着它的晃动颠簸上下。春花坐不稳,险些一头栽倒,被严衍眼疾手快地捞起来。若不是严衍大树般深栽地面,她恐怕就要被活活晃成个六点朝上的骰子。
骰盅的震动过了许久才消停下来,记忆如涓滴溪水回流,春花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我们该不会……”她惨笑,“在那头怪兽的肚子里吧?”
似乎是在回应她,一团龙卷直上头顶,挟着几缕黏液涌上顶去,咕噜噜一声轰然巨响。
好像是……打了个饱嗝。
春花定格了一秒,那一瞬间,严衍以为她又要放声大哭起来。他眼见她跟着画舫掉进巨兽口中,猱身去救,好不容易捞住她腰带,待要借势跃出,却被她一阵鬼哭狼嚎吵得头疼,一不留心便错过了逃离的时机。
谁知春花张了张嘴,抓着他的手剧烈地摇晃起来:
“这样都没死,我们真是走了狗屎运啊哈哈哈……这是要发财啊哈哈……”
“……”
严衍不露痕迹地甩开她,低头用什么东西轻轻擦拭自己的双手。
哧啦一声,一丝微弱的光亮照亮了两人的轮廓。春花和严衍都是一愣,此处竟然还有火折子!
一个男人战战兢兢地出声:
“你们……也是被那妖怪吃进肚子里的吗?”
传说东海有兽名为魇龙,头如海马,尾如龙,有磅礴巨口,能吞万物,其涎可与百飓仙岛重阳晨露同酿成一种令人醉生梦死的美酒,名曰龙涎清露。魇龙吞人可造梦,被吞下之人不觉身死,神魂尚在,仿佛身坠异世。
断妄司的典籍中说,魇龙属海龙属,为东海水族。大约一万头海龙之中,才能有一头异化为魇龙。最后一头魇龙在万年前降服化蛇的大战中舍生战死,由上一任的东海水君亲手安葬在东海一处世外仙岛中,再无后人。
……再无后龙。
副天官韩抉常说,典籍什么的,分分钟能把你忽悠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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