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拈花笑(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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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复杂的弯弯绕绕,白琰是不懂的。

白子澈只好说:“那是阿琰的姨母,不是四哥哥的姨母。”

白琰睁大了眼睛,更加费解,笃定地更正他道,“我的姨母,就是四哥哥的姨母;我的舅舅,也是四哥哥的舅舅。四哥哥和我是一样的。”

白子澈无奈地摇摇头,他和这小孩子是说不通了。

鸦青色的靴子停在几步之外,头顶上碧绿的树叶哗啦啦的响,拂乱一地浓荫。

白子澈抬头,看见一身素衣的裴璋站在不远处,礼仪周全地向他问好。

“问殿下安好,裴某前来取画。”裴璋笑意盈盈道。

——

白子澈将白琰交给宫人,抱去小裴妃处,自己则领着裴璋去了阁楼。他常在阁楼作画,阁楼内只有一张桌子和悬挂画卷的架子,一眼望去甚是空旷。

“我听说缘觉寺刺杀之时,家姐不幸殒命,是殿下舍命相护,阿琰才平安无事。”裴璋轻声说,“还未向殿下道谢。”

“裴公子不必客气,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白子澈从架子上取下一副画卷,递给裴璋,并不与他眼神接触。

“裴某可以问问,是什么理由吗?”裴璋亦不伸手去接。

白子澈抬起眼睛,对上裴璋充满探究的视线,自嘲地一笑,“我可怜他。”

白子澈过惯了没有母亲庇佑的日子,纵然知道白琰有裴家护持,绝不可能落入他当年一般的处境。可那孩子痛苦的哭声,仿佛令他看见了大雨滂沱中,挣扎着要去握白布下女人冷硬手指的自己。

裴璋略有动容,却不置可否。他展开画卷,看着空白的纸张,挑起一边眉毛。

“殿下这是何意?”

“佛祖拈花,迦叶一笑。众人不解其意,其中深意只有师徒二人知晓。”白子澈缓缓道,“我亦不解裴公子的来意,故而无法作画,只好赤诚相待。”

“好一个赤诚相待。”裴璋笑笑,“我若不还以坦诚,倒显得遮遮掩掩、小人姿态了。”

白子澈静待他的下文。

“我一直未入仕途,不过是怕惹陛下猜忌,进而连累家姐与阿琰。可姐姐还是没了,我才知道一昧龟缩,只是自取灭亡。”

裴璋芝兰玉树之姿,接人待物温和有礼,从不流露半分倨傲冷漠。说到死去的裴妃时,裴璋才流露出几分森森寒意。温文尔雅的面具撕下,裴璋才有了几分裴氏少主的威仪。

这是要诗书教导、血腥磨砺才能教养出来的锋芒。

帝都这张鲜血淋漓的棋盘上,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既然如此,裴璋愿意押上家族兴衰与自身性命,在这棋局上搏一条出路。

这个人,和楚识夏有些相似。

白子澈神色微动,却仍然不置一词。

“殿下救了阿琰,我自然不会害你。”裴璋仔细地收起那张画,认真地说,“今后我与殿下是何种关系,相信不久之后,殿下自有分晓。”

——

羽林卫和禁军折损得所剩无几,不计其数的将领被牵连下狱。皇帝有意重组羽林卫和禁军,要从各地驻军中选拔人才,也有意提点一批自己的人。

被人冲破宫禁的噩梦,皇帝不想再有第二次。

皇帝提拔了一拨少年军官,燕决擢升为羽林卫中郎将兼任殿前行走,程垣调任四卫所卫长。

是日,燕决做东,私下宴请楚识夏等人。

“我听人说,宫变那日,陛下问起谁人当值,幸好小侯爷挺身而出,否则我难逃其咎。”楚识夏笑盈盈地递上贺礼,“此礼既贺小侯爷高升,也略表我谢意。”

“若不是楚小姐那日来得及时,燕某一人恐怕难以招架逆贼。”燕决苦笑着摇摇头,“陛下若在我眼前出了事,燕决九泉之下简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楚识夏笑而不语,示意他打开盒子看看。

浮金雕的盒子,红色锦缎上托着一枚莹润的羊脂玉平安扣,触手温润。

“我记得小侯爷有个妹妹,当哥哥的都少不了给妹妹操心。”楚识夏道,“送给燕小姐,当个玩意儿。”

这平安扣一看就知绝非凡品,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燕决吃了一惊,但楚识夏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推辞。

楚识夏一个翻身坐在窗户上,长发漫漫披下,在月色下洗濯出柔润的墨色。她抓着个青玉瓶子自顾自地喝着,闻言举起酒瓶,隔空与燕决示意。

窗外是宁静的院子,一架葡萄藤长得郁郁葱葱,蝉鸣不休。燕家难得清静,围墙树梢之上可见星星点点的银白色星光。

楚识夏白日里见过白熠的怨愤略微平息了一些。

邓勉和程垣都有些尴尬,他们从前没少找过燕决的晦气,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要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邓勉鼻观眼眼观心,只知道夹桌上的菜填肚子,不一会儿把自己肚皮吃得圆滚滚。程垣一见燕决便笑,笑得脸都要僵了,时不时把脸低到桌子底下拍拍酸痛的肌肉。

燕决想了想,决定缓和一下气氛,便说:“这些天,我听京畿卫里盛传一则关于楚小姐的趣闻。”

“京畿卫里能传我什么好话?”楚识夏懒洋洋的,“小侯爷不妨说来听听。”

“都说兵乱那日,叛军如丧家之犬,四下溃散。你只身一人直闯阵中,七进七出,竟然没有掉一根头发。”燕决笑得神秘兮兮的,“现在帝都里通晓军事的人,都在传楚家世代功勋,有天神庇佑。”

楚识夏也笑了起来,心中踊跃着隐秘的愉悦。她举杯和燕决一碰,几乎被心里胀满的欢愉冲昏头脑。

楚识夏唇边含着一点抹不去的笑意,喃喃道:“不是天神。”

是我的影子。

——

月光洒在漆黑的屋脊上,沉舟膝上枕剑,低头看着楼阁连云的帝都。他听力绝佳,房间内两人一字一句都清晰地落入他耳中。楚识夏的笑声像是砸进空罐子里的碎银,震得他心脏发麻。

他一身黑衣,衣襟上绣着一枝银白色的山茶花,斜斜地横过胸口。

仿佛一道被月光洞穿心脏的浓重黑影。

沉舟垂着纤长的睫毛,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她为什么笑。

然后他听见楚识夏说:“不是天神。”

是我啊。沉舟有点期待起来,告诉他,是我。

可楚识夏没有再说,只是喝酒。

沉舟有些失望地握紧了剑鞘,无端有些委屈,用力地跺了一脚瓦片,踩碎的几块瓦砾咕噜噜的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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