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血海棠(二)(1 / 2)
摄政王抬起手又落下,叶夫人和叶将军便退了下去,屏风后只剩下楚识夏和摄政王二人。
隔着一扇屏风,渐渐入座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遥远得像是隔着远山。
楚识夏坐在末席,摄政王坐在主席,二人之间隔着一整张餐桌默默对视。
楚识夏没开口,这时候先开口就显得她迫不及待似的,很被动。楚明彦教她,就算心里急得抓耳挠腮也不能显露人前,宁愿当个哑巴也不要把短处露出来。
你不动,别人就看不出你有几张底牌;你不急,急的就是别人。
“你哥当真那么说,还是你知道叶夫人并不认识你母亲,你诈她的?”摄政王率先问。
“这不重要吧?”楚识夏笑笑,说,“您怎么在这里,叶家请我,不会是替您请的吧?”
摄政王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过段时间会和陛下告假。此后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出来了,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摄政王道。
楚识夏端详着手里的青瓷花纹,举重若轻地说:“恐怕是您有话想告诉我吧?”
“你倒是沉得住气。”摄政王叹道。
“年纪轻,等得起,有什么可沉不住气的?”楚识夏微笑道。
“你现在住的秋叶山居,知道是先帝什么时候赏下来的吗?”摄政王问。
楚识夏回忆片刻,说:“家父三十年前北征大捷,先帝赏下来的。”
“事实上,更早。”
——
云中。
楚明彦亲自下厨房煮了一碗面条,葱花翠绿,面条金黄。在灵前点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对着灵位拜下,才拿出一双筷子放在碗上。楚明修站在他身后,见他穿得单薄,又为他添了一件大氅。
楚明彦挡开他的手,双手合十,对着灵位说:“阿娘,快到除夕了。今年也要保佑长乐平安顺遂,长安无病无伤。今冬,云中又是大雪天。”
楚明修忍不住道:“大哥,怎么不替你自己求一求?”
“我有什么好求的?”楚明彦淡淡道,“我能活到今天,已经是母亲在天之灵庇佑了。”
楚明彦的乳名“长生”是沈妩亲自取的。
据乳娘说,楚明彦生下来的时候面色青紫,被秽物堵住了口鼻,险些活不下来。是沈妩强撑着从稳婆手里把楚明彦抢过来,用手指把他口中的秽物勾出来,楚明彦才发出第一声哭啼。
大夫说这个孩子养不活,就算是用最好的药材吊着命,也活不过二十五岁。
这么多年,虽然艰辛,但也磕磕绊绊地活到了三十岁。
而为他赐名长生的人,早早不在人世。
楚明修扑通一声跪下,对着沈妩的牌位嗑了三个惊天动地的响头,响得楚明彦忍不住皱眉。楚明彦略有嫌弃地说:“你干什么?本来就没二两脑浆,再晃出来了怎么办?”
楚明修充耳不闻,虔诚地对着沈妩的灵位说:“阿娘,求你保佑大哥今年既不头疼也不脑热,再也不用拿药当饭吃,一顿能吃三大碗,结结实实地活到一百岁。”
楚明彦听笑了,在他后脑勺掴了一巴掌,“你在这儿跟阿娘许愿呢?”
“我十六岁上战场,踏踏实实地活到今天,定是阿娘庇护。你病到现在还不好,一准是你没求。”楚明修大喇喇地把他从湿冷的地上拉起来,“别跪了,阿娘还能因为你少跪了一会儿,就不保佑你了么?明天你又膝盖疼。”
一截香灰落到渐渐冷下来的面碗里。
楚明彦站起来,把那面灵位擦了又擦,似是眷恋。楚明彦很少会流露出依恋什么的表情,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但凡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喜好,便会有无数人逢迎着讨好,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是镇北王府的石碑,亘古不变地守着楚家,不需要像一个人,也不需要像一个孩子。
“这么想念,当初烧掉画像的时候,为什么不留一张呢?”楚明修有点酸涩地问。
镇北王府从前有很多沈妩的画像,只是从楚识夏懂事的那天起,就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楚明彦亲自收起那些画像,雪夜里一张张烧掉,一边烧一边看,像是要在最后把母亲的样子留在记忆里。
“留一张,然后长乐天天追着你问‘这就是阿娘吗,阿娘去哪里了’,你忍得住几天不把她关起来?”楚明彦淡淡地反问。
楚明修忍不住为自己申辩道:“我也很疼她好不好!哪里有小孩子不聒噪的,我对她已经很忍耐了!”
楚明修的手指拂过“沈氏妩”三个字,指尖被灵位锋利的边缘硌得生疼。
“反正长乐都是得不到的,干什么要让她一直记着呢?与其让长乐知道,她有一个很好、很爱她的母亲,只是她抱不到也摸不到,不如让母亲变得对她不重要。”
这样就不会在十几年如一日的思念中痛苦煎熬。
不会像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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