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画中仙(三)(2 / 2)
一连串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仿佛猫轻盈地踩着墙头跑过。更深露重,空气幽寒,马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果然是一只碧眼的白猫,坐在墙头上舔着爪子看他。
下一瞬,刀剑破开马车壁的声音骤然爆裂开。
女人尖利的叫声像针似的狠狠扎在人的耳膜上,马夫大惊之下,不顾被主人责难的危险,一把掀开了马车帘。赤身裸体的女人抱着被血浸透的外袍,从榻上滚落下来,瑟瑟发抖。
银亮的刀刃从马车后壁整个贯穿了男人的身体,男人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刀刃仍在他的身体中转动。那一滩白花花的皮肉转眼就被倾泻而下的血染红,刀刃如蛇般飞快的抽出,失去支撑的男人软绵绵地倒在与他交欢的女人身上。
——
“刑部尚书死了。”
一折誊抄的卷宗被扔在桌上,楚识夏推开书页,一页页的往下翻。裴璋试图耐心地等她看完,却还是忍不住灌下两杯茶冷静一下。
就在昨夜,刑部尚书对夫人托辞处理公务,实则是在群玉坊狎妓。刑部尚书一夜未归,夫人大怒之下带着家仆满城搜寻,在路边遗弃的马车上找到了尚书的尸体。
刑部尚书是正二品大员,此事非同小可,大理寺立刻将嫌疑人等捉拿归案。
“抓到的人,是群玉坊花魁秋水和尚书家的马车夫?”楚识夏翻过一页卷宗,语气里带着疑问。
这两个人,一个是在官府落下贱籍文书的风尘女子,靠贩卖美貌为生;一个是身家清白、三代都在尚书家为奴的车夫,过的是安稳平顺的日子。
他们都没有谋害朝廷大员的理由。
“车夫供认,是见尚书不明不白地身死,只怕自己报案归家也难逃一死,决意逃跑。花魁秋水的供词也是这么说的,尚书夫人善妒,群玉坊与尚书有染的姑娘都怕她,尚书又死得如此不光彩,所以干脆跟着车夫一起跑了。”
楚识夏的指尖点在卷宗上,那一行小字详细地写着刀剑破开薄弱的马车后壁,直透刑部尚书心口,还贴心的绘制了一张小小的示意图。与尚书行鱼水之欢的花魁身上亦有细微刀伤,印证了这个刺杀方法属实。
“剑精于刺,刀精于劈,要透过马车壁杀人,除开刀剑精良外,刺客的身手也很重要。而刺客工于精巧的暗杀术,讲究花最小的力气直取要害,很少用这样简单粗暴的刺杀方式。刀剑破开马车听起来容易,但能做到的人不多。”
楚识夏条分缕析地梳理完案情,才想起来问裴璋:“你和刑部尚书有交情?”
裴璋僵硬地摇头。
“那你拿卷宗来给我看干什么?”
“刑部尚书,是陈党。白焕现在要求大理寺彻查此案,力求将这把火烧到殿下身上。”
楚识夏眼神微沉。
裴璋长舒一口气,说:“这件事是谁做的,你有头绪吗?”
楚识夏翻到卷宗的最后一页,那是从马车壁上拓印下来的,刀剑留下的痕迹。楚识夏摩挲着卷宗上熟悉的剑痕,没有接裴璋的话。
——
已经是深秋,雨水的寒意无孔不入地往人骨头里钻。
洗镜湖上漂着一艘巨大的船,温暖的灯光透过狭小的窗户,点燃了一场凉雨。肥美的虾蟹、陈年的佳酿流水般送到宴席上,醉眼朦胧的客人倾倒在舞姬柔软的怀抱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琴弦绷裂的声音突兀刺耳。
大理寺卿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面颊白生生的琴师羞赧地垂下头去。有人偏偏爱“曲有误,周郎顾”的风雅,调笑着举起酒杯去揽琴师的腰肢。大理寺卿兴趣寥寥地低头喝酒,想着早点结束这场宴饮。
变故发生在顷刻之间。
金樽猛地跌落在地,酒液四溅。
大理寺卿身边的客卿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野兽般猛地抬头,一把将大理寺卿拽起来。大理寺卿茫然地抬眼望去,一截铁刺贯穿了客人的咽喉,腼腆的琴师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后撤,甩去铁刺上的血珠。
那张春花般的脸上神情冷漠得不似活人,琴师在后撤的一瞬间抛出掌心里的武器,射灭了船上的灯火。大理寺卿惊恐地发现人群中有人做出了和她一样的动作,有倒酒的侍女、客人的小厮……甚至客人本人,船舱瞬间陷入了黑暗中。
“果然来了。”大理寺卿听见这个新来的客卿低声说,笑声中带着隐隐的疯癫。
客卿一把将大理寺卿按倒在桌案下,大理寺卿只听见刀剑碰撞的声音,少而清脆。船舱里的人都不敢大声呼吸,唯恐下一瞬刀锋就落到自己的喉咙上。
鲜血喷溅的声音沉闷低哑,仿佛野兽喉咙里发出的低吼。
灯光又亮起来了。
大理寺卿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溅了一层温热的血,正缓缓地往下流。他趴在低矮的桌案下,看见倾覆的酒盏、破碎的屏风和乱七八糟的桌案。
舞姬袒露着雪白的胸口,手中握着腰带般的软剑,却被一柄长剑刺穿心口钉死在松木地板上,鲜血浸透薄如蝉翼的轻纱;紫衣的贵公子趴在翻倒的桌案上,后颈露出半截薄而利的断刃,像是被踩断颈骨的蛇;满脸堆笑的小厮手上握着细长的铁鞭,但铁鞭却缠绕在他的脖子上,绞断了他的颈椎。
所有人都死了,到处都是血。
大理寺卿微微颤抖着,看见十几个人站了起来。
这些人有的穿着琴师的长袍,有的披着舞姬的轻纱,有的华服未褪、衣冠楚楚,但他们所有人脸上都扣着银色的鬼面具,仿佛一群面貌相同的鬼影。
站在最中间的人是个身形挺拔修长的少年,他穿着一身黑衣,缓缓从屏风上拔出长剑。长剑脱离屏风的瞬间,宴席主人——内阁官员杨海延的尸身坠落在地。
客卿艰难地抬起头,伸手试图去抓他的衣角,声音嘶哑,“公子舟……”
站在少年身侧执灯的少女一脚踩在他的颈椎上,阻止他往前爬。
“江南湖上一战,洛氏十鬼死了九个。这笔血债,洛氏今天讨回来了。”少年声音低沉地宣告一笔血债的完结。
“霜衣。”少年唤了一声,手指往下一勾。
洛霜衣会意,随手接过一把剑,贯穿了客卿的后心。
“家主,那边还有一个。”有人提醒。
大理寺卿看着那个名叫霜衣的少女提剑走来,惊恐得几乎忘记呼吸。
被称作“家主”的少年却按住了洛霜衣的肩头,淡淡地说:“这个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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