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二)(2 / 2)
如果注定不能自由,就让我守在你身边,慰藉这漫长的一生。
——
“白臻”这个名字被写进宗庙族谱的那一天,朝野上下无不哗然。
这位神秘的“晋王”据说少时流落民间,被身家清白的养父母教养得纯良友善,文武兼备。新立的储君对皇帝的偏爱也无半句埋怨,在晋王宅落成的那一天亲自携厚礼上门拜访。帝都人心惴惴的公卿们这才放下心来,跃跃欲试地准备踏破晋王宅门槛,却被告知晋王身体不适,不见客。
春日渐暖。
晋王宅里栽种着繁盛茂密的花木,粉白色的花苞鼓鼓囊囊的,像是一碰就会炸开。晋王不喜欢人在跟前伺候,女官们只好站得远远地的,听不见亭中人的只言片语。
白子澈穿着青色长衫,腰间挂着白玉环佩,稍稍一收拾便有矜贵自持的气质自然流露。
他朗读收集来的民间传闻,铿锵有力到了幽默的地步:“晋王白臻为民间一户农户所收养,夫妇二人多年不育,偶然在路边拾到一啼哭婴孩,心生怜爱,便带回家抚养。”
楚识夏听得直摇头,说:“景泰八年,摄政王权势正盛,陈党横征暴敛,民间按人头收税,赋税沉重。谁家多生了孩子都恨不得按在河里溺死,谁会养一个捡来的孩子?”
裴璋摆摆手,道:“曲笔而已,曲笔。”
沉舟摆弄着胖头鱼灯笼,面无表情地伸手戳两下胖头鱼鼓起的腮帮子。
白子澈坚持读完:“晋王心地善良,六岁时见稚子捣毁蚁穴、戏弄猫狗,便疾言厉色地制止。养父母见状便送其在乡间私塾读书。江湖侠客见其忠肝义胆,便传授其武学,勉励其为国效力。”
楚识夏和沉舟终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恶心的表情。
裴璋也觉得有些反胃。
白子澈抹了把脸,也觉得有些尴尬。
“我为什么要管蚂蚁窝?”沉舟不解地问。
“别管礼部那些人。”楚识夏扶着额头,道,“吃饱了撑的。”
白子澈委婉道:“其实这是陛下的授意,以免日后有心之人用沉舟的身世做文章,攻讦辱骂。”
沉舟受不了了,撑着桌子站起来问:“哪里有蚂蚁窝?”
楚识夏在他腿上拍了一把,说:“别胡闹。”
沉舟不忿地坐下,气鼓鼓的像极了手上的胖头鱼。他分明已经长成成年男子的身量,精致的眉眼间却有一种清澈纯然的稚气,不经世俗沾染,让他看起来始终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前段时间,皇帝因为认回沉舟的事,很是处心积虑地将沉舟的母亲追封为皇贵妃,谥号“柔嘉”。而白子澈的母亲也为了符合皇太子的尊贵地位,被高调地追封为“贞宁”皇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位贞宁皇后,柔嘉皇贵妃反而无人问津,沉舟也因此得了安宁。
白子澈心里小小的积怨在沉舟恼怒的眼神中软化,他颇为好笑地问:“沉舟,如今我该叫你哥哥。”
沉舟倒吸一口凉气,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说:“不要。”
沉舟称呼楚明彦“王爷”,称呼楚明修“二公子”,从来没当面软糯地叫过谁“哥哥”,更没被人这么叫过。白子澈表情戏谑地叫他“哥哥”,反而令他一阵恶寒。
似乎是觉得口吻太过冷硬不敬,沉舟斟酌片刻,又说:“求你。”
楚识夏哭笑不得,说:“殿下别逗他了。”
“那我还是叫你沉舟,你也不必称我殿下,叫我子澈便好。”白子澈凑近那双漂亮的眼睛,说,“这宅子里都是陛下送来的人,不比楚家从你小时候就伺候起你的人好使唤。若有不习惯的,也不能轻举妄动。”
晋王宅上上下下由皇帝一手操办,沉舟只负责住进来即可。白子澈这是在敲打沉舟,宅中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
白子澈又看了一眼楚识夏,微妙地劝告道:“墨雪已经是适婚的年龄,与晋王来往过密,会有不好听的话传出来的。”
听懂的楚识夏和裴璋都陷入了沉默。
沉舟眨了眨眼睛,说:“没有人会发现的。”
以他的身手,要骗过宅子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女官易如反掌。
白子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
深夜。
秋叶山居。
沉舟埋头吸溜着软硬适中的面条,咬开浸饱汤汁的荷包蛋,最后仰头喝干汤水。
玉珠看得心疼不已,摸着他的下颌说:“晋王宅里的的厨子怎么办事的?下巴都瘦尖了。还吃吗?我再去给你煮一碗。”
沉舟捧着碗还没说话,楚识夏拎着一壶酒先开口道:“你别给他煮了,你看看他的肚子。你煮多少他吃多少,真么晚了,吃积食了怎么办?”
沉舟打了个嗝。
玉珠退而求其次道:“那我去切一盘果子。”
楚识夏扶额。
“我只喜欢吃家里的饭。”沉舟小声道,“晋王宅里规矩可多了,食不言寝不语,同一盘菜不能夹三次。那个女官也很凶,每天追着我念叨宫里的规矩和礼仪,还不许我回家。”
“食不言寝不语”根本不能算是约束和惩罚,沉舟根本就不说话,女官们一度忐忑地以为他是哑巴。沉舟不能忍受的是身处陌生又空旷的宅子,却从日升到日落都见不到楚识夏,白昼的时光分秒必争地煎熬他的肝胆,令他无所适从。
楚识夏又是烦闷又是好笑,烦闷的是沉舟夜夜偷跑回来实非长久之计,好笑的是沉舟现在一口一个“回家”。可他的名字写在白氏族谱上,是名正言顺的皇室子弟。
他的家可以是晋王宅,可以是宫禁森严的皇城,唯独不能是秋叶山居。
“沉舟,你现在姓白。”楚识夏斟酌着字句,伸出手指描摹他的眉宇,道,“陛下才是你的亲人,晋王宅才是你的家。以后在外人面前,万万不可称云中和秋叶山居为家。”
沉舟闷闷地点头,说知道了。
门外长廊上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楚识夏和沉舟同时精神一凛,猛地推开门。
玉珠跪伏在破碎的白瓷边,一列红衣的宦官站在廊上。穿着便装的皇帝站在灯笼下,半张脸掩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