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三劫(中)(1 / 2)
无论多么精彩纷呈的大戏,既有锣鼓响起,步出虎度门之时,亦必有大幕落下,曲终人散之刻。白昼过后,终是长夜。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那月朦胧中洒下柔和的光辉,像极了三年前黑木崖的那晚。他和他,在山顶篝火下吹箫赏月,诗酒相和。
令狐冲怔怔的望着点点繁星,轻声自语道“诗诗,今天我这里来了很多人。他们每个人都跟我提起当年的事,还说我是英雄。哈哈,是你叫他们来提醒我别忘了你么。放心,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
“我这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你知道么,那些人里有个扶桑和尚。他说话好奇怪,说自己看见了那日黑木崖大战的情景,还说你坏话,抢你给我的酒壶,我当那然要跟他拼命喽。”
令狐冲眉头渐渐皱起,以手支腮郁闷得道:“可他武功好高,我从没遇到这么强的对手,独孤九剑竟然打不过他。如果你在一定,哎”说道此处令狐冲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抹深沉的
伤痛。停了片刻,他轻轻吐了口气举起酒壶对着月亮晃了晃,笑着道:“不过还好,我的老朋友总算没被抢走。”
在静谧的夜色中,令狐冲就这样对着月亮独自倾诉衷肠,既有昔日的憧憬与欢乐,也饱含了后来的失望与伤怀。渐渐地他垂下头,语气也转趋暗淡:“哎,诗诗你觉得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人的话意思太多了,还有口是心非的,这就是世间所有是非的来源,天下人啊。”
在一干酒店伙计眼里,掌柜的是个怪人,平日里总是说说笑笑,心肠也好,对大家和街坊四邻都很照顾。但一到晚上,却经常一个人在院子里对着月亮自言自语,反复念叨一个叫“诗诗”的
名字。大家私底下纷纷猜测那个诗诗是不是他的妻子。也有胆大的伙计旁敲侧击的问过,掌柜只是笑着摇摇头便把话题岔开。
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了掌柜的这种怪异举动,一到入夜都各自回房休息,免得妨碍掌柜追思故人。
无声的苦笑着,令狐冲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影子,一样凄艳如血的红衣,一样挽如青丝的长发,一样茫如烟水的眸子,还有那包含了太多太多的轻轻一笑。
流落扶桑三年来,每当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他。追昔旧地,故人入梦,梦到都是当年湖边品酒和那晚飞跃林间花海,以及,黑木崖上那断情绝义的一剑。他的一颦一笑,容颜清晰如初见,仿佛
从不曾离开过。但梦醒后,却只有漫漫长夜和那无语的寂寥。
也曾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放弃吧,无论他是诗诗还是东方不败,都已经死了。忘掉他,也放过自己,去开始新的生活。
也曾不止一次的扪心自问,当年自己做得是不是错了?
自己杀上黑木崖是为了给同门师弟报仇,可亲如手足的一干师弟究竟因何而死?是,固然是东方不败杀了他们,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凡事有因方有果,若不是自己一念之差,执意介入日月神教的内斗在先,他们又何至于死!而日月神教后来的事情自己也有所耳闻。你杀我,我杀你,几万人死得干干净净。
这就是“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的结局?
究竟什么样的“道”需要牺牲几万条无辜的生命?或者说用几万人的性命和鲜血换来的那是真正的“正义”么?
当日己在黑木崖拼出性命到底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是一个远比东方不败更加嗜血疯狂的暴君!
换来的是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死在自己怀中!
换来的是被迫远走扶桑!
自己在黑木崖杀死了江湖口中畏如神鬼的大魔头东方不败,杀死了自己想要携手归隐江湖的那个“诗诗”,也杀死了自己的心。
往昔点点滴滴,汇聚成记忆的溪流,执拗的在心田流转不息,却终不肯流入遗忘的大海。
令狐冲四肢伸展平躺在院子里的地上,呆呆的看着晴朗的夜空,习惯性的拿起那个酒壶,猛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又一次的吐了出来,地上的青石板尽是一汪汪水渍,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泽。
酒是好酒,依然是那极品女儿红。但引入口中,却不觉清爽干冽,绵软醇香,只觉平淡如水,隐隐还有一丝苦涩。
从三年前开始,准确地说是从东方不败落崖身死的那一刻开始,令狐冲发现,只要自己一想起他,无论喝什么酒都是一个味道苦涩。
不是酒苦,不是口苦,是心在苦。
这就是对我的惩罚么?这个惩罚倒是很恰如其分呢。
睡吧,过两日还要去港口那边送酒,令狐冲把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壶挂回腰间。“又能来见你了,我好开心,你能原谅我么?”他喃喃自语着合上双目,一滴泪珠自眼角滑下,落入尘埃,四分五裂。
云烟过眼朝复暮,残梦已渺茫。今宵荒城唯明月,照我独彷徨!
日月神教,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东方教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熟悉的口号悠远流长,蜿蜒曲折,仿佛自遥远的天际传来。
苗疆二十四部联军所有将士全副披挂,密密麻麻的汇聚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旌旗如云,长戈若林,金鼓齐鸣中欢声雷动响彻四野。
仰首远眺,巍峨的黑木崖高耸入云,极致雄伟,在雾气萦绕中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血色轻纱,如真似幻。
崖顶的承德殿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大气磅礴。宽敞明亮的大殿内众多日月神教首脑齐聚一堂,人人精神振奋,面露昂扬期待之色,千百道目光汇聚于大殿正南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之上。那里有他们现在的教主,未来苗人王朝的君主。
左侧首位的杨莲亭青衣布履,长袍古冠,一如当日儒雅风流,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他微笑着拱手禀告道:“东方教主,三万大军现已整备完毕,只待教主一声令下便可挥军北上逐鹿中原。”
“好啊好啊。教主北上去京城当皇帝,以后咱们苗人再不会给汉人欺负啦。”紫璇在右侧拍手喝彩,天真的笑靥清纯如孩童:“教主当了皇帝就封杨先生当太傅,教紫璇资治通鉴。”
一个浑身浴血的教徒蓦然如幽灵般飘入殿内,单腿下跪声音急促而颤抖:“启禀教主,教匪任我行率数名武林高手攻上黑木崖,势如破竹,沿途哨站被一一攻破,很快就要杀到教主神宫了。”
“启禀教主,百草、枯木、疾电三堂一起叛变和任我行内外勾结,阻我崖上援军。”噩耗再至,语音惊惶无措。
随着一个个探马飞身急报,偌大的承德殿内倏然间鸦雀无声,静得掉针可闻。方才熙熙攘攘的众人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在这里出现,也从不属于这里。
“哈,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这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宝座上的东方不败竟似不以为意,只是黯然的点点头,随即意兴阑珊的挥了挥袍袖。自己为苗人的千秋大业洒血断头,可是到头来他们一个个却对自己背信弃义,临到危难之时手下竟无一人可用!
“人心难测啊,天下间尽是两面三刀、口是心非之辈,这就是天下所有是非的来源,天下人啊。”那个带着七分洒然随意,三分感怀世事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东方不败不禁又想起了那晚令狐冲对自己说的话,他那一份洒脱和淡然是自己永远没有的。想到这里,东方不败面颊微红,哎,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那晚之后,他也神秘失踪了。虽然没有再来浪人营看自己,不过样也好,希望像他自己所说的,已经退出江湖了吧。
自己和他的诸般种种,就此埋入心底成为一个永远特别的纪念。
这一刻,东方不败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无助。恍惚间,一个柔美的声音说道:“教主日理万机,妾身为教主抚琴一曲以解烦忧。”随即一阵优雅的琴声传来,曲调清新悠扬,宛转细腻,宛若天籁之音,正是古曲“寒江残雪”。是谁在弹这个曲子?东方不败不禁好奇的抬眼望去。一道熟悉的倩影映入眼帘,一袭素衣外罩红裙,眉目如画。那身形、那容貌,竟然是
“诗诗?”东方不败悲呛的喊道,快步走到那女子面前。那女子连连后退躲避,低垂臻首,轻轻一笑道:“人鬼殊途,妾身已是黄泉之人,教主不必挂怀。妾身预祝教主早日挥军北上,一统河山。教主,多多保重!”
“别走。”东方不败身形闪动,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那女子的手腕,然而掌心所触,竟是一片虚幻!
东方不败正自彷徨间,身后传来“哗啦”一声,承德殿的大门打开,一名青年男子昂首而进,一袭青衫,背负长剑,眉宇间阳光溢然。他一进来就兴冲冲的喊着:“姑娘,你原来在这,让我好找。”
“令狐冲?”震惊的东方不败回首望去,他太熟悉这个有些放浪的声音了,他终究是来了,他怎么能找到这里?
心念转动间,令狐充已来到他面前,伸出右手道:“姑娘,天亮了,我来接你了。我们一起走,离开这个江湖。”语气坚定,目光诚挚。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