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枭(2 / 2)
正想到此处,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空气凝滞,温度骤降,不知是不是错觉,俞心驰甚至觉得这座山被什么奇怪的术法给隔开了,和外面是两个世界,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黑雾浓稠得已经让他无法看清救护车的轮廓,只有自己留下的结界微微还有些光芒。
他听见了鸟叫的声音。
林间的山风从远处吹拂过草地,扫开了一些黑雾,独木成林的景观呈现在眼前,由半透明状慢慢显现,茂密的树枝连成片,地下盘根错节的尽是粗壮坚实的根系,缝隙里长着五颜六色的蘑菇,清澈的溪涧穿行其间。
稍有一些空地,要么搭着帐篷,要么竖着图腾木桩,俞心驰所在之处就有一个,上面是早已干涸的血迹,不过木桩被涂过一层油乎乎的东西,还很新鲜。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俞心驰站了起来,走进了这场不知为谁准备的幻象里,寻着声音找过去,他看见几个怪异打扮的人手里提着木桶和猪鬃刷,正在给木桩刷油。
他们走了之后,一道细小的身影闪进了一个帐篷。
那是目前看到最华丽的一个帐篷,门帘上全是兽骨装饰,厚重的油布布满图腾,连门前都铺着一张兽皮当地毯,俞心驰觉得那身影像个小孩,又因为满头小辫尤其惹眼,他忍不住跟了过去。
走进帐篷的一瞬间,俞心驰就开始后悔了。
他不该进来。
俞策大将军的脑袋就挂在里面,正正地用金链子吊在中心,和他本人脸对脸。
下面放着一口青铜鼎,新鲜的炭火和柴摞在最底下,鼎里面注满了漆黑的油状物。
俞心驰有点生气,难以想象,自己的首级有可能被煮过。
但是首级不是重点,那小孩儿突兀地出现在这里才让俞心驰悬心,现在看清楚了,他就是当年的霍枭,那时候还叫霍图锡尔。
霍小枭此时脸已经洗干净了,头发也不毛躁了,破衣烂衫换成了南疆人的制式,不过不是百姓的穿着,他套在身上的铠甲虽然是最小的规格,却依旧显得有些不合身。
他进了屋以后把手里的木桶往地上一丢,徒手去爬那口青铜鼎。
就在此时,屋外响起清脆的银铃声,鼎下的柴火被巫术点燃,四面八方都涌过来吟唱咒文的声音,音调起伏完全一致,汇聚成一股,很有穿脑魔音的效果。
霍小枭身子一抖,神色紧张无比,小小的身体站在青铜鼎上,手够着去扒拉金链子,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俞策的头,一只手扣了把小弯刀,可是铁器怎么可能割得断金子呢。
做了一半天的无用功,小男孩只好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下拽,随着银铃声越来越近,他拽得越用力,终于,金链有了一些松动。
俞心驰替他捏了把汗。
大巫就是这个时候走进了帐篷,他正和旁人说着话,回身便同青铜鼎上的霍枭看了个对眼,两个人面面相觑了许久。
大巫并未动怒,绕着青铜鼎看了一圈,问他:“霍图锡尔,你说受尽安西军的磋磨已无容身之地,我才留你入军,没曾想,小小年纪竟毫无敬畏之心,敢诓骗神明。”
“呸!狗屁神明!你也配?”霍小枭炸了毛,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强行恶狠狠地道:“俞将军才是我们北疆人的神明,人都死了,你们还这样对待他的尸身,他该有他的归处!姐姐们说过,死无全尸是对人最大的不敬,我不会把这个还你的!”
霍小枭的手环抱住那颗头颅,紧紧地往怀里塞,鼓起的全部勇气都用在了骂大巫上,现在年幼的孤勇泄完了,他是恐惧的。
大巫冷笑一声:“你崇拜他?愚蠢!不过是一副□□凡胎罢了,等我造出一个新的俞策,所谓的北疆人的神明将变成他们的噩梦。”
“不行!”霍小枭无力地吼道。
大巫边笑边举起权杖,只需要稍稍动法,顷刻间就能要了这小孩的性命,然而意外来得突然,青铜鼎下面灼灼燃烧的温度传到顶端,已经烫坏了霍小枭的脚,他忍了很久终于站不住了,索性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拽,拽下了俞策的头。
“扑通”一声,掉进了黑油之中。
厚实的黑油吞没了他,甚至没有升起多大的涟漪,俞心驰不知道这油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他清楚,这个叫霍图锡尔的小男孩,生命便终结在此,抱着他崇拜之人的尸身,甚至根本没有想过什么是死亡,就这么没了。
“霍枭!”俞心驰看到这里忍不住惊呼,与此同时,黑雾从天而降,像某种巨兽的尾巴砸了下来,恶狠狠地打在青铜鼎和大巫的幻像之上。
幻象散尽之前,俞心驰听见大巫笑了一声:“如此,算我成全了你对俞策的赤诚之心。”
俞心驰又站在了凌东的山上,近旁传来了霍枭诡异的哼笑。
他从山下蹒跚而来,走得极慢,背后浓密的黑雾仿佛巨大的翅膀,看见什么不顺心的便砸下来,吸尽所有的精气,俞心驰眼看着面前这个把幻象拍散的大尾巴,暴力地鼓动了两下,然后委委屈屈地从他身边绕开,缩回到看不清的雾中。
“霍枭……”俞心驰喊了一声,方才的一幕触目惊心,他没有想过只有一面之缘的小男孩,会为他做这样的事。
大巫说得不错,愚蠢的孤勇,孩子心性是成年人无法理解的。
俞心驰确实是不理解这种行为,但不妨碍他真心感动。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低笑,声音里没有半点愉悦。
“我看见了。”俞心驰挪了几步,依旧在深重得什么都看不清的黑雾里,他知道霍枭听得见,便道,“你是因为我才……对不——”
有人来到了他的背后,虚虚地环住他,竖了跟指头在他唇上,冰凉的手指抵了抵唇瓣,温柔又克制。
“嘘——”
霍枭从身后压下来,稍微倾身看着俞心驰的侧脸,笑着摇头,他收回了手指,指腹不经意间抹了下俞心驰的下巴,垂着眸道:“你什么都别说,再等等。”
俞心驰:“等什么?”
霍枭蹙眉瞥了一眼,方才的笑意就全部褪下去了,他悲伤地叹了一口气:“我会把所有东西都还给你。”
他叹气的同时,黑雾里也有无数叹气声,高低起伏,长吁短叹,听得俞心驰很不解:“你在说什么?”
“我不配。”霍枭欲哭无泪。
于是,四周开始鬼哭狼嚎,哭得肝肠寸断,震耳欲聋。
俞心驰:“?”
“我恨你!”霍枭瞪了俞心驰一眼。
万鬼跟着他一通咒骂,不断重复:“我恨你们!”
俞心驰满头问号,直觉霍枭状态不对,伸手去摸他却扑了个空,霍枭化实为虚,朝着俞心驰身后的方向扑了过去。
“乖徒儿,你最该恨的只有你自己。”大巫的声音突兀地传来,语调掩不住的得意,“用崇敬之人的肉身,将北疆变成尸山血海的是你,是不是不敢告诉他?没关系。为师让他亲眼看着,在你俩的手上,北疆是怎么变成人间炼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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