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1 / 2)

加入书签

——一直活在我的身体里。

俞心驰琢磨着这句话里的含义,蹙着眉,神情有些茫然。

首级和霍枭的血肉融合之后,难道一直寻不到的那丁点魂魄也在他身体里么?

霍枭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一直活在他身体里的呢?

大巫提及的那场生死攸关的战役,是以霍枭疯狂而导致的失败,他的疯,和自己有关?

这些疑问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幻象变幻得很快,马上就给了他答案。

诚如霍枭所言,他屠了弥城只是开始,往后五年,霍枭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从安西军到无辜的北疆百姓,但凡落入其手没有能活下来的,而受大巫悉心教导——或者说洗脑更为准确,他只以南疆蛮王和巫神为唯一信仰。

其他人命如草芥,在霍枭的眼里,不过是巫蛊术和人头祭源源不断的养料,他用血和肉为大巫的邪术添砖加瓦,巫族从未得到过如此丰厚的养分滋生着越来越阴毒的术法,也让蛮军在此助力下势如破竹。

立下赫赫战功的霍枭一路晋升,最终成为了蛮军最高统帅,他的威名渐渐传入中原,远在帝都的崇华帝都知道了南疆有位骁勇残酷的霍大将军,行迹疯魔如恶鬼,是大巫手下最听话的狗。

没有人能让他停下残害生灵的脚步,哪怕俞策将军还活着,恐怕都无济于事,何况俞策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当时南蛮军还未正式突破中原,皇帝早已如坐针毡,中原百姓也担心北疆的命运迟早降临在自己头上。

“边地苦寒,地势险峻难攻难守,那里异族部落众多,安西军能扎根北疆大营的实力,早已超出所有中原的军队,花五年时间撕开这道防线不止能磨砺南蛮军,还能起到最大的震慑作用,我也确实做到了。”霍枭用一种跪坐的姿势,低着头慢慢说,像在跟人忏悔罪过——原因,过程,结果,他现在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我之所以能做到,全靠你呕心沥血这么多年得来的宝贵经验,相当于自己毁了亲手建造的堡垒,太容易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成也俞策败也俞策,这话没错,否则南蛮军没那么容易打败固若金汤的北疆防守,即便俞策不在了,那也是从他父辈开始,一手锻造出来的最锋利的矛、最坚实的盾。

俞心驰气得头晕,眼睛都有点花,他不是生霍枭的气,他气这无常的命数开这么大个玩笑,反手自己打自己的脸,导致北疆流血漂橹。

这口锅到底算谁的?

霍枭弯下腰,却是在闷闷地发笑:“大巫欣喜于你的传承轻轻松松被我攫取,却不知道我脑子里从此多出来一个人,还好……还好多出来一个人。”

他笑得有些渗人,大巫远远地冷哼了一声。

俞心驰眼珠一转,不确定地问:“我?”

霍枭没回答他,自顾自道:“一开始他只会在午夜梦回时留一片影子,问我是谁,哪里来的,要往何处去,我不回答,他也不追问,只在我的梦里停留,我梦到什么他都跟着,很安静,几乎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后来……我杀的人太多了,手上沾满了亲族的血,巫蛊术让我迷失心智,沉浸在屠戮中无法自拔,他的声音在白日里出现了。”霍枭道,“他劝我向善无果,便在我每杀一个人时默诵经文超度亡灵,每一个字都在识海里翻腾,打不散也赶不走,我手里握着屠刀,魂魄却被他生拉硬拽地忏悔罪过,日夜不停。”

霍枭说到此处,痛苦地蜷起手指掐着身上的肉,俞心驰扶着的那只手在颤抖,他能感觉到,对方在巨大的痛苦里难以解脱,俞心驰强行把他手给提溜起来,再这么抠下去得见血了。

以霍枭当时的情况,被大巫成功洗脑后他机械地尽忠职守,屠戮对他来说不是屠戮,而是达成目的中激烈张扬的手段。

结果脑子里有人一直在说他错了,或许一开始劝诫还比较直接,到了后来,一人不管不顾地杀,一人默默超度,不过是换了种方式无声谴责,堪称精神折磨。

这要是油盐不进的人,诸如俞心驰这样,管他脑子里住了个人还是住了个鬼,叨叨什么他都不会听,但霍枭当时是个没有过去,记忆缺失的人,他长久地处在这种折磨下,心里防线必然会松动。

最后结果不是傻就是疯。

俞心驰大概有了个脉络,此时幻象也开始错落无序,无数的场景交叠,每个场景里的霍枭都在崩溃的边缘。

明明在战场上,手中剑斩下敌人首级,四周蛮军呼喝叫嚣,欢庆着又一次胜利,一军之将却跪在血泊里捂着头,双目赤红,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此人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啊。

“北疆人都该死。”

——南北疆不过隔着一道脆弱的天堑,人都是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有、有区别,我们是巫神的儿女,他们是蝼蚁,都是蝼蚁。”

——将士手中刀是保万民生计之所用,你的呢?

“关你什么事!”

有时候是在自己的大帐中,夜深人静,四处无声,霍大将军却被奇怪的梦魇住了,梦里没有鬼怪神魔,也不是血雨腥风的战场。

他置身在富丽的院落里,亭台水榭鸟语花香,不时传来妇人温言细语哄幼儿的“喔喔”声。

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而那个影子总是如影随形。

“这是什么地方?”霍枭问他。

“我也不知道。”那人答,语气轻松自如,带着点欢欣,好像他也是第一次来,看见这些带着点新鲜,“从你的眼睛里看不到这样的安乐,不知怎的想起这个画面,造一场入你梦中,你过来。”

霍枭没有动,那个人也不恼,从花圃里摘了一朵鸢尾花递过来:“送你了。”

霍枭接过花看了半响,仿佛烫手似的,狠狠地把它揉烂了,但旋即那朵花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影子问:“你不喜欢?”

“不喜欢!”霍枭生气。

影子有些遗憾:“那你喜欢什么?”

“南疆没有这样的花。”

“唔。”影子转过身,对着花圃发愣,然后又伸手摘了一朵递过来,“曼陀罗随处可见,是南疆的花,原来你喜欢这个,喏——”

霍枭拍开他的手,怒不可遏:“你整日在我脑子里诵经,入了梦,又给我花做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想给你一朵花,不要就算了,凶什么。”影子叹了口气就消失了,地上的花还在,而满园春色被他换成了曼陀罗花海。

这贱兮兮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和他诵经时如出一辙。

你不听劝是吧?行,我念经给死人听,你杀多少,我念多久。我逼死你。

你不要花是吧?行,我变个花圃给你,我把整个梦境都变成花海。我还是逼死你。

这玩意儿气起人来,平和从容游刃有余,霍枭回回都是气呼呼地从深夜惊醒的,鼻息间还有淡淡花香,却不知那人没有任何意义的送花行为是不是为下一回变本加厉的诵经做铺垫。

某次逮到机会,多说了几句话,霍枭问他是谁,入梦来有什么诉求,要怎么才能把他送走。

结果影子一问三不知,他承认一开始连霍枭是谁都不清楚,要不是透过这副身体他能感知到外面的世界,兴许连话都说不上半句。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