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归兮【荀彧番外(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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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从被人称为“王佐之才”开始,还是从第一次接触千古圣贤的书文开始,荀彧便坚定地立下信念,要在扶正汉室之倾微之后,慕留侯之节义,辞官回乡到颍川,守着一个小田园,在平和与安宁中度过自己的人生。

可是,当无数个春秋逝去,荀彧却发现,归乡的路越来越飘渺,甚至到最后,已成了空话。

兰花已榭,荀令旧香消残。纵使留千古美名,最后留下的,却不知是否是那位自诩为周文王的天下霸主的一声长叹。

如此这般,君何言归兮

作为世家大族的子弟,荀彧从小就接受了太多的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在乱世纷飞之中从不需担忧衣食安全,从小便可以在家接受夫子的教导习六艺,未及冠就已声名远赫,被称为“王佐之才”。只是,在家族带给自己的各种美名与得天独厚的同时,同样也给自己带来了同等甚至更甚的压力与束缚。

比如无时无刻的大家风范,比如无从选择迎娶的唐氏,更比如,那绑了他一辈子的汉室大义。

随着年岁的增长,在无尽的赞美与隐含的沉重之下,荀彧本该年少人拥有的倨傲与不羁早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被打磨的愈发如同一块温润的玉,柔和光芒早早就笼罩了颍川的一方水土。人们皆道其谦和,有礼,温文尔雅,清秀惠通,不愧为荀氏子弟。

却是有一天,那位明明岁数比自己年长,但依着辈分反而要叫自己小叔的人望见自己强笑着送走那些坐谈迂腐之道的人的时候,行到自己身边,道“文若若是不喜,攸告诉门人下次他们再来闭门谢客便是了。”

“不必了,几位先生虽是”斟酌了一下用词无果,荀彧还是暗叹了口气,将这几个字略了过去,“几位先生皆是长辈,当是有彧学习的地方才是。还有”又是一顿,荀彧回头望向荀攸,正了神色道“虽是公达年长于彧,但毕竟辈分有别,公达以后还是唤彧小叔吧。”

望着荀彧的一脸认真,荀攸也是暗叹了口气,道“文小叔便总是这样,纵使有心事也不肯表露出来。殊不知这天下,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像

攸一样,明白小叔的心思。”

听着人的话,荀彧挑起唇角,比起刚才面对客人的客套温和了许多。他转过身正对着荀攸,拍拍人肩轻声道“彧何必在意所有人。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彧只求有能有知己一二便是了。”

对着人那双温润如水的双眸,荀攸心下一愣,片刻后也勾起了微笑,拍了拍人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柔声道“节气要变了,小叔还是早做些打算吧。”而后一扬衣袖,转身衣袂飘飘而去。

望着人远去的身影,荀彧的笑容逐渐凝聚下来。刚才那几位学士所谈论的内容,可不仅是学术知识,更是在谈古间隐射如今愈发混乱的朝政。宦官当权,民不聊生,荀彧明明同样痛心疾首,却又不能明言,只能浅笑温和的送人回去。

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如今都会在有心之人的眼中代表着荀家,容不得他去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后来,荀彧就再未在来访的客人中见过那天那几位客人,却在书房中发现了几卷关于那天几位客人谈论的朝中之事的竹简,在问过门房得知是荀攸吩咐下来的之后,他轻笑着摇摇头,便不再过问此事。

知我者,谓我心忧。

便是足够了。

后来,荀彧与荀攸一起前往颍川书院求学。其实本来依照着荀家的财力,完全可以请夫子一只教下去的。只是荀家有荀家的打算,那颍川书院汇集天下名儒,凡是从颍川书院走出来的学子更多是受到各方重视。荀彧与荀攸前去学习,一是真的为学识而去,但更多地则是让他们结交名士,为将来的仕途作打算。

深知这一点的荀彧与荀攸,虽是对家族的安排感到无奈,但却并不会因此就会去反抗什么。反而,他们利用着这个优势,更多的去结交名士才俊,不断地提升着自己的学识与修养。几年磨练之后,荀彧比起之前,更是多了经历世事的深沉。一块美玉,被细细打磨了多年之后,早已不仅仅局限于颍川,而是足够让天下人惊叹。

然后,就在这段看似无拘无束实则暗流缓涌的岁月中,他遇到了郭嘉。

因为还未到及冠的年级,所以一头乌丝就被人随意的披在身后,偶尔还有几缕会

掉落到人身前。身上的衣衫从未有一次是真正认认真真理好过的,时不时就一身酒气回到了书院之中。他有着年轻人的傲气与不拘,面对那些夫子上课都会刻意回避的问题,他会直击其要害一语道破,一双未褪去稚气的双眸神采奕奕。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郭嘉,荀彧除了敬仰他的学识之外,更多的是没由来的羡慕。

羡慕人一举一动中的无拘无束,羡慕人总是舒展的眉目间,那一抹自在风流。

后来,或许是早就在人一语道破自己琴声中的忧虑时便早已注定,他和郭嘉会成为至交。即使他们无论是举止也好,品行也好,经历也好,都有太多太多的不同。

所谓君子和而不同,便是如此吧。

那日,水镜先生来访走后,他回到屋中。一直坐在摇曳的烛火下习读着兵书的荀攸见人落了一身雾水,起身为人披上衣服,而后从身旁拿起一卷竹简,递放到人手上。

“这是”

察觉到人眼中的疑惑,荀攸顿了顿,却还是坦诚的回答道“关于奉孝的一些生平。”

虽然在外人看来,荀彧荀攸两人中更受荀家长辈重视的是荀彧,但同样因为太过于重视了,所以真正的势力反而大多交给了比荀彧年长的荀攸。所以,对于荀攸而言,想调查一个从小便生长在颍川的人的生平,简直是轻而易举。

而荀彧听了人的话,却不由有些愠怒。他微皱起眉头,道“奉孝性情率真,又是与你我二人为挚友,此举恐怕是”

“小叔也和攸一样疑惑,为何奉孝会拒绝水镜先生吧。”似乎早就料到了荀彧的不快,荀攸回答的极为迅速。而后又放软了语调,轻声道“攸从未怀疑过奉孝为人。只是荀家毕竟是树大招风,有些危险,攸不得不去堤防。”

察觉到人眼中流露的些许无奈,荀彧暗叹了口气,片刻后却还是将竹简还给了荀攸“彧明白公达所言,但对于奉孝,彧还是不愿行此事。”

一早便知晓荀彧在某些方面的执拗,荀攸没有再坚持,转手将竹简扔到了一旁的火盆当中“便知晓小叔会如此。罢了,其实竹简中也并没有什么,攸相信依着奉孝的学识与眼光,做出这些准

备毫无可怀疑之处。”

“天色也不早了,公达早些休息吧。”

未等人回应,荀彧便已自顾自的褪去外袍躺到了榻上,却再无了倦意。

他毫不怀疑奉孝的为人与品行,只是想起之前人与自己说的话,不由得内心有些慌乱。

“文若,你认为这天下非要是汉朝么”

人特有的清亮的嗓音不断自己耳边回荡,让自己最后,彻夜未眠。

当时荀彧虽是心有不安,却没有意识到,君子和而不同,而这次,他与郭嘉的不同,却将影响,整个天下的命运。

在那之后未过多久,荀攸便入雒阳任黄门侍郎,而自己与奉孝也在不久后去雒阳欲投奔袁绍,谁知最后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袁术帐下之人。不过这一来二去,倒是让他们两人很快看清了所谓的四世三公无非是徒有虚名之人。长此呆下去也是无果,就在荀彧考虑另寻明主时,郭嘉就凑了过来,似是随口一问道“哦看来文若对曹操的看法很好,那想不想将来投奔于他”

思及刚才自己随口谈到了那位刺董的曹操,再听人这话语,荀彧便也大概将人的心思猜了个通透,倒也解了他这些日子为何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再与人三言两语的对话后,他以一句“再看看吧。”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过就和当时郭嘉内心揣度的一样,荀彧此刻心中已经对这个叫做曹孟德的人动了心。不为别的,就为在宦官势大之时,曹孟德仍旧能不畏权贵,依律棒杀蹇硕的叔叔;就为在官吏之际,曹孟德不畏权贵,身为济南相期间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就为在满朝文武都对董卓唯唯诺诺只敢在背后逞口舌之快时,曹孟德不牺己命,只身刺杀董卓,为国除贼。

奉孝,不仅仅是只有你一人,在关注着这颗能照亮乱世的将星呀。

这些年来,郭嘉身上有太多让他弄不明白道不清的东西,只是,他虽然会疑惑,却从来不会因此对人起了疏离堤防之感。

因为或许一切都会骗人,但人那双永远清澈的双眸,却足以说明一切。

奉孝,既然你不说,彧便也不问了。

眼瞧着人又饮着杜康喝醉了,荀彧轻笑着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荀攸之前吩咐着

定期为他送来的曹操的情况,为人披上了外衣。

荀彧后来投奔曹操的时候,正是那天的夕阳西落之时。他身着墨色长袍,发丝一丝不苟的被高冠束起,身下是一匹白马,在夕阳的余晖下,衬出他面庞愈发的俊美清秀。离着那早就等候自己多时的曹操不过几步时,荀彧翻身下马,细致的整理好衣物后,对着曹操礼数周到的长揖拱手道“在下颍川荀彧,拜见曹公。”

“先生不必多礼。”回答他的是一声浑厚的男音,虽然语气温和,却难掩其中的气魄与霸气,“曹某已在营中为先生布好了酒菜,先生且先回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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