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有些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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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宫中,初春料峭,还有些寒意,嬴政身上披了件黑色金纹的外氅,坐在书房里批阅奏折。手上这份恰巧是李斯的,写的是日后统一文字度量衡之事,嬴政仔细看过,不由得出神。

当初是李斯和他构建了秦帝国的蓝图,也是李斯最终将它推入了深渊。真是成也李斯,败也李斯。

嬴政自嘲似的笑了笑,用朱笔照着赵政的字迹批了个“可”字,咳嗽几声,修长苍白的又去拿另一本,却听见外面侍官禀报“公子,赵高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嬴政头也不抬,沉声道“收了印绶,让他跪着。”

侍官顿了下,但不敢说什么,领命退了出去。

外面,赵高站在阶下。在他身后,是带领着金甲禁军护卫在长安宫的蒙恬。蒙恬是被赵政指派来护卫长安宫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子婴公子让他把弟弟蒙毅也叫了过来。

兄弟俩此刻站在一旁看着赵高,也不知道子婴公子是要做什么。

侍官将嬴政的话带到,赵高将印绶解下奉上,一声不吭地跪下来。

蒙恬看向了蒙毅,有些不解,蒙毅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管。

过了一会儿,长安宫里又来了一位客人。

被请过来的李斯一头雾水地看着跪在那里的赵高,心里咯噔咯噔的。他本来在御史台工作得好好的,结果有人来请他到长安宫一叙,于是他就来了。

来了发现那位太子少傅居然跪在这里,穿着官服,却不见印绶。而且蒙恬和蒙毅也在,李斯有点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不过他比赵高好一些,被侍官带着去见嬴政。

还没见到人,刚到书房门口,里面就传来低低的咳嗽和一道冷冽的声音“跪下。”

李斯莫名腿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抖抖索索地退了几步,小声道“公子,臣不知何罪惹恼公子,请公子明示。”

嬴政却没有回答,只是展开了李斯那份奏折。他本来打算让李斯一起和赵高在外面跪着,但是批到这折子,也只能感慨,才能有时候确实可以救命。

赵高就是死一万个都不足惜,李斯却少不得。李斯胜在经国治世,日后帝国建成,诸多制度都要破而后立,这一点没人能比李斯看得更长远。张良的能力固然不逊于李斯,却更胜在谋略,且这一世的张良没有经历亡国流落之苦,眼光与格局难免受限,目前尚不及他那一世。

赵政若要久治,少不得许多事情要听取李斯的意见。

嬴政将那份奏折扔在案上,沉冷道“看见赵高了”

门外,李斯额头抵在手背,跪得服服帖帖,小心道“臣看见了。”

“好。”嬴政吩咐侍官“让蒙恬先敲碎赵高的手。”

写字,永远都别想了。

李斯一抖,看了看自己的手,忙不迭攥在怀里揣紧了。他丝毫不怀疑这是子婴公子在杀鸡儆猴给他看。不多时,外面传来敲骨的碎响,赵高竟是一吭都没吭

李斯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大气不敢出。忽然听见门里传出一声讥讽“倒是能忍。李斯,换了是你,你能吗”

李斯一想到手指被敲断救头皮一炸,十分无法理解赵高是怎么能忍着不出声的“臣不能万万不能。”

又是一声嘲讽“所以你算计不过他。你也去外面跪着。”

李斯僵了一下,想到自己可能就是下一个被敲手指的人,终于硬气了一回“今日大王祭祀渭水不在宫中,公子却趁机对朝中重臣滥用私刑,大王回来,公子当如何交代”

话落,一片寂静。

未几,书房的门忽然打开。李斯吓得一个激灵跪行着退后了好几步,以头触地,暗暗悔恨自己刚才真是脑子抽了。

他小心地抬了抬眼,只看见一片玄色衣角,上面绣着繁复精致的金纹。

一份卷轴绢书被扔到李斯面前。

李斯看到上面的章纹立刻就透心凉了。

这是秦王诏令。

卷轴恰好摔落在他面前,徐徐滚开。李斯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字迹是大王亲笔。

盖了秦王印玺的绢帛上只有一行字。

见子婴如见孤。

李斯像是木头一样被钉在了原地。他知道赵婴得宠,却万万想不到会到了这种地步。以大王的心性,怎会放心将权力交与另一人手中,哪怕只是一天都不可能

可是,它真的发生了。不但发生了,还非常特别。以前并非没有这种特例,但诏令往往书写“见令如见君”“持此令者如王亲临”之类,强调的都是令而不是人。

可是眼前这一句完全相反。

见子婴如见孤。

这是何等的手段才会让大王信任到这个地步

李斯闭上眼,整个人颤抖着将诏令奉上“下臣失礼,罪当万死请公子降罪”

嬴政垂眸看着他,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降罪有何用”

纵然可以生杀予夺,都输给世事难测。他不是沉浸在过去的仇恨里的人,此一时彼一时,他只想为赵政和即将到来的帝国铺好路。至于最后会走到哪一步,他或许没有亲眼看见的那一天了,但至少,绝不能重蹈覆辙。

李斯听见他的回答猛的松了一口气,刚想三跪九叩地拜谢,一道沉冷的声音就从走廊拐角传了过来“寡人才离开半日,宫里就这么热闹了”

回廊尽头,一身胡服紧袖玄衣的君王走了过来。外面的王袍上清减利落只用纹路和些许玉石点缀,显得更加出挑冷峻。

他的目光落到嬴政身上,趁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轻佻地眨了下眼。

嬴政替他批了半天奏折,又顺便修理赵高和李斯,身上有些戾气,平时赵政这样多半会被他轻轻一眼瞪回去,但这次他却不为所动,回以冰冷的注视。

这样子落到赵政眼里就有了些傲娇的意味。赵政看得想笑,但是有旁人在这儿,他还是收住了,视线吝啬地在李斯身上停了一下,眉峰一挑,不知道是真惊讶还是假惊讶“李斯”

李斯趴跪着转了个圈,面朝赵政“罪臣参见大王”

赵政这会儿并不是很想跟他说话,也不管他是为什么要自称罪臣,随意应了声,“先去外面跪着吧。”

李斯“”

好歹让臣申诉一下啊大王

赵政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金印紫绶位列三公,还能没有你说话的时候都先退下。”

“是。”李斯噎了噎,联想到从张良那里听到的,大概晓得大王是想跟赵婴单独相处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行了礼“臣告退。”

所有人都奉命离开了,回廊里一瞬间恢复静谧。

嬴政依旧不是很高兴,冷着脸。

赵政走到他面前,柔声道“腰斩车裂枭首凌迟,还是留着命慢慢折腾,都听先生的。”

这态度令嬴政心情略好转,多少化解了一些赵政当时不听他话留下赵高的怒气。

不过他仍是不愿多说。

赵政凑到他面前,轻声道“所以他到底怎么开罪先生了”

他五年前就让人查了赵高的底子,赵高出生在隐宫,在隐宫里认识了一个被罚做宦者的年老狱官,因此学了识字和律法,但是到赵婴出现之前,赵高并未与先生的几个身份认识过。

这让赵政非常好奇。

先生和赵高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五年前先生离开前化成他的样子的那几天,他其实大胆想过某种可能。

只是随着年龄长大,越来越觉得这假设有些不可思议,大概是年少时太天马行空,便没去细想。毕竟这些年来,他只要先生能回来就好,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去追究。

“先生要是不愿意说就不说。”赵政握住他的手,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迁就道“学生只是偶尔有些好奇。”

“不是不愿意,只是无从说起。”

嬴政反握住他的手,也理解赵政的心情。半晌,他调整了情绪,平静道“有些事,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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