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68碎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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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莉对空间折叠还不十分熟练,为免折叠过头,一下穿出中枢以外,她把坐标设置在中枢的球心。而这次折叠出奇地精准,她抱着厉锋从半空直直跌了下来。

警报尖啸,地动山摇,四面八方传来轰隆隆的闷响,仿佛地震一般

,整个基地都在随之颤动。

但砂莉没心思去管那是什么,她一落地,立刻就感到呼吸困难。

是了,中枢内没有人类,根本不需要氧气。

人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思维反而分外敏捷。几乎是立刻,砂莉就想到了那个房间中的少女她身上有太空服。

她的落点距离少女很远,跑过去肯定来不及了。但按照她的经验,在任何需要穿戴太空服的室内空间,一定会配备至少一套应急太空服。

她飞快环顾四周,果然在侧方的幕墙上看见了应急箱。

刚起身、还没跑出一步,后方的穹顶上忽然探出一排机枪口,“突突突突”,疯狂扫射。

砂莉反应已经算是相当快,第一声枪响之时,她本能地迅速矮身、贴地滚出,子弹在她身后的地板上打出一溜弹孔。

她喘了口气,再想翻身跃起,突然惊恐地发现,下半身没了知觉。

腰部剧痛,她背手摸了下,满手的血。

操。

她的运气一向不能持久,估计被刚才的空间折叠用光了。

机枪仍在来回扫射,窒息感也越来越剧烈,她没时间自怨自艾,探手抓住厉锋的胳膊,用力把他拉到身边。

“对不起了,帮我一把。”

她把厉锋背在背上当盾牌,靠双手扒着地,顶着弹雨,一点一点向应急箱爬去。

她答应过厉锋,要坚持到最后一秒,这还没到最后呢,就是死,也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身后蜿蜒出长长的一道血迹,腿上又中了几弹,到这个时候,反而感觉不到疼了。爬到应急箱那儿,她抡起厉锋的头盔砸开了箱门。

坐不起来了,她抱起两条腿套进太空服里。氧气入鼻的那一刻,她瘫软在地上,像劫后余生。

身前正巧是几排装载主脑的玻璃槽,挡住了射击路径。机枪不敢毁坏珍贵的主脑,气急败坏地熄了火,给了她片刻的喘息之机。

仰望上去,玻璃穹顶和原本的外墙之间又多了一道装甲隔墙,这应该就是刚才轰隆巨响的来源。砂莉猜测,是空间折叠损坏了外墙后,触发了中枢的防御机制。原本是用于阻挡外敌的,现在反而替她暂时阻挡住火星士兵。

但她的情况很不妙。血液流失很快,双腿不能

行动,一旦离开这个主脑搭成的“战壕”就会受到追杀。

她知道米拉就在这里,在中枢的某一个房间里。

之前,米拉费尽心思,无论威逼利诱都是亲自出马,没道理在最后功成之际却不到场享受胜利的快感。除非,前线战局有变,需要她坐镇指挥。

她原本想突入中枢,杀掉米拉,或者毁掉所有主脑,但

砂莉望向那片浩浩荡荡的主脑,和迷宫般的玻璃幕墙。现在无论从时间、还是身体状况上,都不允许她逐个房间地去寻找米拉和毁掉主脑了。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

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主脑上。两根传导线从玻璃槽引出,连接在大脑皮层。

米拉的精神力强大到恐怖的地步,再加上这几万个主脑,利用精神力对决,自己胜出的几率接近于无。

但如今别无他法,唯有背水一战。

她飞快拽出传导线,插入头盔的接入口。

现实世界瞬息隐去,她站在暴烈的沙漠之上,红沙卷起黑发,脚下的沙丘像拥挤的人头,蠢蠢欲动。

这不是她的精神力世界,是米拉的。

米拉端坐在远处高耸的沙丘上,居高临下俯瞰着曾经的手下败将,“就在一分钟前,地球宣告投降,太空军全部解除武装。你还在这里负隅顽抗,有什么意义呢”

砂莉怔了一下,但随后,她展臂拔出长刀,“特遣队出发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们可能会是联盟最后一支部队。哪怕只剩我一个人,我也会战斗到底”

米拉摇头叹息,“不自量力。”

她并没有任何动作,但狂风突然猛烈起来,眨眼间形成接天连地的龙卷风,倏地卷走了砂莉的长刀。

米拉严厉地质问“你身为克隆人,却背叛了你的族群,不觉得羞耻吗”

她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沙漠上空,激起沉闷的回响。伴随着这回响,沙丘激烈地涌动起来,像怒海惊涛,浪头一浪高过一浪,追打着砂莉的脚步。

砂莉向米拉狂奔,跑了很久很久,累得气喘吁吁,抬头一看,发现米拉仍在极远的地方,两人丝毫也没有接近。

米拉嗤笑,“现在你知道,你和我的差距了吗”

似乎终于戏耍够了,她说“

结束吧。”

沙浪猛地抬升,翻起万万丈的高墙,一下把砂莉卷上了天。

砂莉拼命挣扎,拳打脚踢,但是没用,那些红沙像千万道毒蛇,穿进她的身体、内脏、头脑,从心肺流进血管,从大脑流进脊椎。意识朦胧起来,身体沉甸甸的,仿佛被灌满了血腥的沙。

她知道这是米拉在蚕食她的精神力,她应该反抗,但她无能为力。

她只能大瞪着两眼,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手、到臂、到双腿、然后是躯干,一点一点,化成细沙,随风飘散。

细沙在风里打着旋,一层一层落在地上,金沙柔暖,红彤彤的朝霞在蓝天上摇曳生姿。

她抱膝坐在沙梁上,身旁是同样姿势的厉锋。他还活着,完好无损,和她一同等候着大漠的日出。

她想起来了,这是面见厉峥嵘回程时,两个人在轮台的沙漠里翻车那天。

当时她还指着那几个黄土台子,跟他说,风把它们的棱角都磨平了。厉锋答,是啊,多坚硬的石头也会风化。

但是今日,两个人谁都没有言语。她没有问他来自何方,他也没有问她这是何处,仿佛心意相通似的,他们只是静静地坐着,相互依偎着。

他们等了很久很久,太阳迟迟不升,周边的景物恒常不变。唯有大漠上沙丘奔走,聚拢了又散开,高台隆起又低伏下去。千年一日,弹指一挥间。

“骆副官跟我说,这片沙漠有几千年了。”砂莉望着千变万化的沙漠,幽幽开口,“有些沙丘原来不在这个位置,有些岩石堆也不是这个形状。他说,有沙的地方就有风,是风把松散的沙子一粒一粒堆起来,压紧夯实,从小到大,让沙子也能变成山川。也是风把岩石上脆弱的碎屑一粒一粒吹走,去掉渣滓,留下坚硬的核心。风虽然看不见,但这些沙子,就是风的载体,从它们身上,能看出风的形状。”

“我想说,我就是这些沙子。”

这些话,那天在这片沙漠上,她就想对他说了。

厉锋侧头望着她,眼眉含笑。

砂莉从脚下捞起一把沙,看着沙中点点碎光,“我本来只是一捧废土而已,但是我这堆废土,却遇到了很多很好的风。从莫雷、到聂中校、到卢卡斯、金仁

俊他们每个人都在我身上添了一粒沙,聚沙成山。”

“而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道风。”

她这个沙丘,早已不只是她自己了。他们把他们的热血和心魂永久地镌刻在她的身上,共同雕琢出了一个她。

厉锋微笑,似乎在问所以你现在,明白我的话了吗

砂莉凝望着深爱的男人,“明白了。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风渐渐大了,云飞沙走,景物混沌起来。

砂莉忍住哽咽,放走了手中沙,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厉锋仍然笑着,点了点头。

她依依不舍,一步一回首地走下沙坡。沙风暴在沙梁上空盘旋,天色晦暗,那个地球蓝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渐渐被红沙遮蔽,天地间赤土翻腾。

她站在海啸一般的沙浪尖上,横刀立马,平视着前方沙丘上的米拉。

虽然仍是米拉的精神力世界,但她依靠自己摆脱了钳制。

米拉眸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恐慌,但她很快就恢复镇定,抬手向虚空中一斩,空中飘浮的沙粒突然凝成一道弯刀,盘旋着向砂莉击来。

砂莉腾空跃起,踏着一重一重的沙浪,挥刀前冲。

“我是克隆人,但你错了,我和你不是同类。我的生命也不属于火星,我的生命属于厉锋属于卢卡斯金仁俊大卫聂中校竺教授”

她每念出一个名字,那个人便出现在她的身畔,高举着一模一样的长刀。几十个故人同她并肩作战,几十柄长刀漫空飞舞,金属与红沙撞击出激烈的火花,破风斩浪,雷霆向前。

米拉霍地站起,怒喝“杀了她我让你们杀了她”

沙漠也发出呜呜的和声,滚雷一般由远及近,仿佛每一粒沙都在响应她的召唤。

砂莉脚下的沙丘快速翻涌,一个个凸起的圆球起起落落,远远望去,像一片此起彼伏的人头。

砂莉忽然醒悟,这些“沙丘”,就是中枢的主脑

然而,主脑并没有攻击砂莉。每一个主脑的顶上,都陆续浮现起一个或几个虚影,有的是笑容明朗的少年,有的是温柔可亲的女子,有的是天真烂漫的孩童,甚至还有伸着懒腰的小猫每个人或动物的身上,都发着暖融融的光。

砂莉明白了,这是那些主脑爱过的生命。

武力也许可以称霸一时,而唯有爱,才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米拉孤独地站在沙丘上,满面震愕。

自从她掌控中枢以来,从来没有主脑违抗过她的命令。她一直以为,这些光秃秃的大脑皮层,根本是没有意识和记忆的。

而现在,她们她们失控了吗

每一寸土地都在跳动不休,主脑争先恐后地从沙漠中挣脱出来。也许单个主脑的精神力在米拉面前不值一提,但几万个主脑汇聚起来,那是移山填海、颠倒乾坤的力量。米拉再也压制不住了,惨叫着和砂莉一同被卷入巨浪。

整个世界摇摆、振荡,撕裂成片片碎块。在破碎的镜面一般的天空里,砂莉看见深渊,向她张开了乌洞洞的大口。

到来了吗,最后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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