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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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如洗,清澈明亮,丝丝云朵漫不经心地缓缓流动。

甩了马鞭的牧民撵了马群唿哨着,直奔草原深处而去。

我恍惚地站在帐篷外,望着眼前兀自凉去的火堆灰烬发呆,昨晚的一切仿若幻觉,暗香浮动的舞者,高亢嘹亮的歌喉,垂了流苏的白绸哈达

不过是一场的宿醉,怎么醒来时,我已经躺在蒙古土谢图汗部丹津多尔济贝勒家图娅格格的羊毛毡床上了而今天,也不再是公元2006年8月18日,而是大清康熙五十年六月十八。

正午的太阳正焦灼地晒着我,让我的额角沁出汗来,双颧火辣辣的胀热,伸出一只手,分了五指,向了天空,光线穿透表皮,隐隐看见指间红润的血脉流转。

我轻轻咬了一下指尖,不由地皱眉咋牙,很疼。

“原来真的不是梦。”我的脑中嗡鸣,一时迷乱,又一时清醒。

时空交错的片刻紊乱,我竟与另一个身体交换了灵魂难道,原该我还要继续我的生存么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笑着道“格格,回去吧,这都站了大半天了。刚刚乌力罕阿沃格来传话,说贝勒爷已经从乌珠木沁回来了,福晋这会儿正备午膳,要奴婢来唤格格过去。”我还过神来,扭转头,只见一个穿了绿绸袍子的女孩子正笑对着我。

我微微叹了口气,心中只得暗忖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才点了下头,那女孩已经伶俐地过来挽了我的手,拉着我向远处一座分外气派,直有十七、八尺高的大毡包走去。我与她沿路缓步而行间,不断有老幼牧民人等,含笑弯腰向我们行礼,都极是质朴热情。

捱到帐门口,那个女孩俯身垂手,向着帐内禀告道“贝勒爷、福晋,格格已经来了。”

“好,好,快让我的小孔雀进来”一个豪迈苍劲的声音从帐内传出。

看我犹自发呆,那女孩清咳一声,轻轻在我臂上一推,我不由自主便跨了进去。

抬眼望去,帐内上首的一条矮桌后,一名身形壮硕的中年男子正团膝端坐,一身织锦的蒙袍,腰间牛皮板带上别了一把尺来长的蒙古金刀,虽面目慈

和,却又隐有金戈英毅之气,这时正满面堆笑捻着胡子期盼地看着我,想来这便是丹津多尔济贝勒,我忙伏首叩拜。

丹津多尔济贝勒待我磕了头,赶忙向我招手笑道“图娅,快坐到阿爸这里来,几个月不见,果然又长大了,亦是懂得礼数周正了”一时宠爱的神情,溢于言表。我略觉酸涩,不禁心中默念“我虽不是你的女儿,可我也找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了。”忙低了头,上前几步,依偎在他身边。

“永宁,你阿爸才刚回来,一路疲乏,你却只管任性撒娇,还不过来”一个女声乍然响起,声音里自有一股不容违拗的威仪,我抬眼向声音发处看去,一名容长脸的美貌妇人正立在桌畔,清冷冷地盯着我,我不禁有些怔住,“这个名字莫非也在唤我这位蒙古格格可究竟叫作什么”我本就忐忑,这时赶忙站起,一时颇有些不解。

听那福晋轻轻斥责于我,丹津多尔济脸上微生不乐,旋即又平复如常,向我蔼声道“图娅,听你额娘的话,回头阿爸让人把从乌珠木沁带回来的马驹给你送过去,就是你一直惦念着想要的上都河小黑马。”说罢向我挤了挤眼睛,我心中已生温暖亲切,不由自然而然便笑应道“谢谢阿爸。”当下顺从地转身坐到福晋身旁,偷眼观瞧,只见这福晋薄施脂粉,美虽美矣,但气质冰冷,只耳上戴的两粒拇指大的东珠光晕如华。

见我乖顺地依言坐定,那福晋似有些许讶然,眼神在我脸上一晃,立即移开,随即一边抄起桌上的酒壶在丹津多尔济面前的八宝银碗里斟了奶酒,一边慢慢问道“老爷此趟去了乌珠木沁算来也有四个月,不知事情可办妥了么”

丹津多尔济叹了口气,眉心隐隐结虑,道“妥不妥的现下还没定数,才刚到了乌珠木沁一月,朝廷便传出了尚书耿额等人以为太子结党会饮罪受罚的消息。四额驸、班珠尔多尔济并乌珠木沁、翁牛特、土默特、阿巴该、阿鲁科尔沁等部也都是心焦,揣测不已,也不知皇上目下圣意如何,这今年的秋狝可还按期来,照例也该知会一声。”一语说罢,将面前的一碗酒一口喝干。

抹了抹嘴,伸杯示

意再斟,又道“自康熙四十七年始,太子废而又立,皇上的意图就一直虚悬不明,令观者也是犹疑难断,只朝中众人拥戴八阿哥,人人唤他作贤王,这几年间,八阿哥也欲示好,倾心结交蒙古诸部,可依我看”冷冷一哼,“倒也未必尽然可取。”一犹疑间,续道“我不虑他,却只虑他身边的九阿哥,这位九爷向来行事偏僻,性情叵测,我只怕一招应对不慎,即有陷足泥淖,再难脱身之虞。”

听了这话,那福晋未见烦恼,反不疾不徐道“依我瞧来,不论旁人怎样,我们却要稳住性子,仍需按了觐见之仪准备才是。”

“我意也正如此,勿急勿躁,方得保我蒙古长久之计。”丹津多尔济说罢,向福晋深看一眼,捏碗又即干尽,“只是车臣、扎萨克图二部仍是对喀尔喀三旗规甚是不满,耿耿于怀,这次见了,面子上虽还过得去,但言语眉眼之间的戾气又怎能瞒过我与四额驸的眼睛”一时愤愤难平,紧攥了拳头在案几上重重捶了下去。

“老爷也不必气恼,您且细想,这一回虽面子上受了他们的委屈,但实则我们却是占了上风的赢家。”那福晋又给丹津多尔济布了菜,才又启声道“喀尔喀的规是会盟商议变通的,虽未有车臣、扎萨克图两家参与,但毕竟是和硕恪靖公主准许之事,这一节他们怎能不懂恨虽恨矣,倒也应该不敢表露造次。这次之所以按捺不住,必然是已经想透,公主的意思自然就是皇上的默许,加之朝廷又谕令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活佛除年贡九白外,其徒众不编旗佐,不服军站徭役,他们更是惟恐我部借机笼络了库伦和徒众,愈加强势坐大,因此心中才又惊又怕。”

我坐在一旁虽听得不甚明白,倒也暗自留心起来,这福晋也就是我的额娘,看似诸般冷淡的模样,却原来胸中自有丘壑。

丹津多尔济听得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朗声道“我却要他们不光畏怕,还要心甘情愿地敬服才成”说罢扬了扬手,双掌轻击,一名锦衣护卫便托了个红漆承盘进来,俯首跪在当下。

丹津多尔济颇有兴致地对我们笑道“不提那些烦心之事了,看

看这次公主倒要额驸带了什么给你们母女。”

那护卫闻言,膝行数步,恭恭敬敬举盘过顶,捧到我额娘的面前。额娘弯起嘴角,勉强一笑,掀开那承盘上所覆明黄锦缎,随手在盘中翻看,怅然道“公主总还是想着我们,上次相见,算来也有三年了”丹津多尔济这时渐渐敛了笑意,别过脸去,只管连连灌酒入喉。

我听了这话,虽尚有模糊不懂之处,但仍是不由自主为她此刻的哀切所动,只觉她心中定是有莫大的身不由己之事。

额娘此刻在盘中拣选出一挂珊瑚数串,红润可喜,暖然滑腻,托在手中细看了片刻,拉起我一只手,替我笼在腕上,握了我手合在自己掌内,定定地注视着我的双眼,微生凄楚之色,半晌才道“永宁,你总要记得,你的名字,是公主为你取的”

羊毛帐篷之内,我盘坐在雪白的羊皮垫子上,揣着手饶有兴味地看慧心正教我烹煮奶茶。

慧心便是我来这里第一天见到的绿袍姑娘,十岁起跟在格格身边侍奉,虽年纪仿佛,但尽心体恤照顾之处倒好似亲姊姊一般。因为额娘喜欢她聪慧晓事,又取佛法达慧净心之意,便依汉人之例替她取名作慧心。

慧心此时拿了柄牛角刀仔细将一大块茶砖砍碎捣散,又将碎沫子尽数收到一只白布口袋里,投到面前支起的红铜冷水锅中,就了碳火,慢慢熬煮起来。

我连日来总觉有一事不解,梗在心头,于是拾起铁钎拨弄着炉灶,趁机问道“慧心,你说额娘平日待我怎样”

慧心皱了皱眉,似是觉得我问得唐突,并不即刻答我,想了一下,才慢慢道“格格,宝音少爷要娶阿茹娜,那也原是情理之中,车臣汗部的世子,总是要娶他外家的姑娘,就如咱们土谢图汗部的格格总是”忽觉失言,咬唇住口,好一会儿才又道“奴婢知道宝音少爷是格格自幼玩伴,从小就待格格千依百顺,殷勤讨好,如今忽说另娶他人,格格向来对他呼喝惯了,当然是气恼不过。”顿了一顿,又道“格格少年心性,不过一时恚怒,只当是叫人夺爱,可奴婢心知,格格也未见当真就是在意喜欢宝音少爷。”

我初听她娓

娓道来,不明就里,不觉呆了一下,旋即才明白原来慧心所说的皆是这位格格的前尘往事,不由叹了口气,转而又想及自己的灵魂如今已是依附于另一个人的命运,更是怅惘,只得怔怔道“是么你说的,我已经不在意了,那些和我已经没有什么相干了”

慧心颇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我,抬手用勺子舀起汤来,瞧了眼茶色,道“格格经了这回事,醉闹了一场,倒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是变了呢,不由敛起心神,笑着又道“你倒说说,我怎么闹的,我可是半点也不记得了呢”

慧心嗔道“哼,刚想着变了个大人样,格格这会儿又把赖皮相都露出来了不是那时执意要拿刀去划阿茹娜脸的时候了,这会儿倒比谁丢得都快”又叹口气,轻声道“不过,也好,丢下了,便罢了。”

停了一下,道“福晋那天让乌力罕家的小婶婶拖了格格回来,格格还不肯罢休,在帐内醉得又哭又闹,到天明才睡倒。格格不知,福晋虽打了你一巴掌,可她自己也并不好过”说着,瞧了我一眼,不再作声。

炉灶中的火苗一窜一窜,燎在铜锅上,锅沿外沾洒的水珠立时“嗞啦”一声,腾起一缕轻烟,无影无踪。

“慧心,”我低头将那炉火拨得更旺,一字字认真道“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不会再娇横刁蛮,让阿爸额娘为我忧心了。”

蒙古草原天高地阔,日子不免也过得自在逍遥起来。

因为爱马,所以我原本便懂丁点儿骑术,虽不精,也能勉强不从马背上跌下来。这次得了阿爸给的小黑马,我更加兴头十足,央求了阿爸麾下最精骑射的百长教习,不几日,已经可以提了缰绳自由纵马奔驰。

蒙古自来崇尚以马上得天下,马儿简直可堪比相伴一生的良朋。阿爸给的这匹,虽身形还未长足,但雄悍强健,胸宽鬃长,已初展蒙古良驹的豪放之态。

我每日跨了小黑马四处游走,不到半月,早已将这方圆数百里跑遍,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只有耳边生风,马后滚尘的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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