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三十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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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住我的那人良久未语,少顷,才缓缓松开了扶住我的双手,轻喊着我的名字“永宁。”

我怔怔地回过头去,墙下的一株佛槿开得正好,随风扶摇之际,越发轻靡香艳,深红如火。扯着嘴角极力想要微笑,却只哑声叫了一句“十三爷原来是你”

白热而蒸腾的光线让胤祥的脸有些模糊起来,我忽然只觉得唇干口燥,心如焦碳,片刻已是寸寸成灰,原来竟是为此

胤祥默看了我一会儿,忧戚地低声道“永宁,你可知道什么叫饮鸩止渴么”悲哀着笑了笑,“譬犹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

“明明知道就是一剂穿肠毒药,为何还偏要执迷不悟呢”

走近一些,握住我的胳膊道“走吧我要去永和宫,一起去吧。”说着也不待我答,已自己朝前走去。

我站了片刻,静静跟从在他身后一路而行。

默然走了一会儿,胤祥脚下未停,略回过些头,道“永宁,你为何不问我慧心如何”

我一笑,淡然道“皇上不会杀她。”

胤祥顿了顿,道“你如何知道”

我微一迟疑,不答反问道“溶月她们怎样了”

胤祥步伐放快,咬牙道“都没有跟出来。”

我叹了口气,虽早知道这个结果已是注定,可真的亲耳听到时,还是忍不住满怀忧愤,半晌方道“十三爷,你一定要照顾好慧心,这是我唯一求你的事。”

胤祥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永宁,我只希望能再为你做百件事、千件事,可只怕你要得并不是这些。”

我失神地微笑道“我要的我要什么呢我其实什么都不要”

胤祥足下一驻,回身等我走到身旁,伸臂轻柔地握起我手,看着我摇头一叹,又牵着我继续走下去。

才进了永和宫厅房,就见方才跟着莲升的小丫头正在游廊上和永和宫里的一个丫头荷晓说笑着,便知道莲升这会儿仍在这里,不由面上一黯,咬紧了嘴唇,用力转开头。

胤祥拉住我的手指轻轻一收,似是略一想,忽笑道“我领你去个地方好么”

我不

解其意,胤祥已带着我避开宫中各人,穿过角门,往西面的穿山厢房走去。

我虽常往永和宫里来,可因这里如今只有德妃在住,所以除了德妃日常起坐的地方,宫内许多屋子我实则都并未进过。

只见这侧厢房不过小小三间,绿窗油壁,房前一溜青篱,却是攀满了藤萝,袅娜蜿蜒,只可惜像是久不修剪,已长的参差错生,倒添出些颓废景象。

胤祥在房门口立了片刻,那房门并没上锁,两片铜扣叶只虚虚地搭在一起,我望了胤祥一眼,胤祥并不回看,淡淡笑道“是我额娘原来住在这里。”说着伸手在那门上一推,门只“吱抝”一声轻响,便应手而开。

胤祥拖着我走入屋内,房中各物上虽是积满了灰,可仍看得出当年住在这里的人是如何用心的布置过,皆是一色不上漆的楠木家具,摆的各样瓷器古玩无一不是奇巧精致。正中的墙面上嵌着一幅镜心,题着“逊志时敏”四字,走笔清朗净丽,下钤着一方朱泥小印,正是“体元主人”的款识。两侧至顶的硕大书橱,一册册排满了各类的善本古籍。床架上一幅层叠的蜜色帐幔虽潲了颜色,可似乎还氤氲着一股薄薄的藏香气息。

胤祥踱到一张椅子前小心地弯身拂了拂灰尘,缓缓坐下,道“自从我建府出宫,这么多年,都未曾再来过,想不到这里还是这样,半点不曾变过。”

我慢慢走到书橱前,伸指贴在那些密密的书脊上一点点挨着滑过。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该怎样的爱过,恨过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离她这般近,可我,还是窥不透她真实的内心。

突然手上一滞,我蹙眉将夹在角落间的一册书拽了出来,只见那厚实的石绿绫裱纸封面上,钉着蜡光白线,签条上一行纵印的墨书蒙文,一侧留白里写着注释的汉字,字体娴雅,正与我曾在那本敏妃手抄金刚经上所见的一样,清清楚楚,正是一卷本经无疑。赶忙翻开细看,书内各项药物图谱、性、味、归经、升降沉浮等所载俱全,虽是蒙文刻本,也正和一般的本经别无二样。心中悸跳,忽又猛地想起当日梁九公曾提过的往事,不由脑中更乱,只觉从前的推断

揣测这时竟是全数有了蹊跷破绽,一时怔住,理不出头绪原委。

难道这是非对错之间,真的是不可分清么

胤祥见我不语,朝我手上一看,笑道“我额娘以前闲时偶尔会翻了这些药书来看,我可就是一窍不通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继续一张张捻过那薄脆的纸页川乌、三分三、冰凉花、水半夏、莨菪子、关白附、商陆药有偏性,是谓之毒,勿用相恶相反者。她怎会不懂呢

尘封已久的房间密不透气,让我隐隐生出汗来,几缕鬓发粘在额上,更觉腻热。忽脚踝上毛茸茸一痒,似有什么活物正在脚下挤挤蹭蹭着,忙低头一看,只见雪白一团,正是德妃常抱的那只波斯白猫,这会儿见了我,“喵呜”有声,愈发娇懒起来。

胤祥笑道“它什么时候竟跑这里来了。”

我将书放回原处,俯身将那白猫抱在怀里,挠着它的颈毛笑道“小东西乱跑,没准这会儿德妃娘娘正找你呢。”

胤祥起身走过来,背手看着我,也跟着愉快地笑起来。

二人正低头笑着,忽听门口一个声音道“原来永宁你们在这里”

我与胤祥闻声回头看去,却是德妃正站在门边,一身团福袍褂,笑意吟吟。

胤祥忙揖道“刚才本是要先过您那里去,因见有人在,便先回避了。”我亦福身道“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道“不妨。”转眸见了我怀中白猫,笑点着道“才送了莲升走,一眨眼就不见了它,可不就叫我寻到这里来了。”

说着近前几步,就向我手里来接那白猫,不成想那猫突耸着毛恣牙尖叫了一声,反爪一把抓在德妃手背上,竟“噔”得蹿着跳开了。

德妃疼得一声“哎呦”,手上几条红印子已渗出血丝来,我吃了一惊,连忙拿帕子替德妃捂住伤口。

德妃忍痛斥骂道“我平日待它这样好,想不到终归还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胤祥眉心皱了皱,没有言语,上前和我一起搀了德妃,三人紧着往德妃那边的正房走了回去。

回到德妃处所,吩咐着丫头们洗净了伤口,找了药来抹上,乱乱地又忙了好一阵子才坐下。

方才坐定,却听永和

门外拍着手传来信号,不一刻,果见康熙鸾驾过来,身后随了一人,只穿了身素常的品蓝便服,却是四阿哥。我与德妃、胤祥皆跪地请了安,四阿哥又至德妃跟前请过安,康熙方对德妃道“今日是端午,原本为着老十四如今带兵在外,朕恐你触景生情,惦念小儿子,所以过来瞧瞧你。”

宫中原本妃嫔人众,为免互相攀牵,多生口舌,因此每逢遇到节上,康熙一向是从不单独传召哪个,现下竟特意过到永和宫来,德妃不由颇为喜逐颜开,起身谢了恩,这边又命藕初新上了茶来。

康熙稍向胤祥一看,托起茶碗刮着茶沫子对我笑道“永宁,你看这叶茶与蒙古砖茶相较哪个更醇”

我想了想,余光朝四阿哥方向一带,低眉笑道“回皇上,蒙古吃茶本是与中原不同,中原是冲泡茗饮,而蒙疆却须加配酥油、牛奶烹煮,依奴才看,各兼妙处,虽有不同的风俗传承,却都是南北生民日夕不能离的物什。”

康熙一笑,点头道“不错,虽南茶惯不北移,然蒙藏之地的百姓几百年来却非茶难以养生,这才有所谓黑茶一何美,羌马一何殊茶马互市的治边之策。”转头问胤祥道“老十三你如何看”

胤祥俯首道“自来茶马互市必由滇至藏或由川至藏,而川藏南线之里塘、巴塘等地如今俱为进兵的紧要之处,现由达哇拉木、渣木巴、第巴等酋首所占。皇阿玛悯念民生,然儿子看,当下会兵取藏之时,应行权宜才好,可先行遣官至这两地招抚,宣示威德,彼若甘心就抚,即可开造地方户口清册。若不肯归顺,则应将这两处贸易立行严禁,不得通禁运买,由此必使当地民心动摇,倾心向化,甚利兵事,如此才是得此要塞之地的良策。”

康熙思虑片刻,饮了口茶,对四阿哥道“明日传旨都统法喇,调护军统领温普回京,仍与九阿哥办工部差事,著噶尔弼作速前赴成都,与年羹尧一同协理此事。”

四阿哥连忙弓身应下,低头间目中精光熠熠闪动,神色却极是沉稳坦荡。

康熙不紧不慢品着那盏中清茶,唇角隐约漾起丝笑容,道“朕前几日在老三的园子里瞧见那佳木葱

茏,奇花烂漫,倒也百般精巧。”转眸盯向四阿哥,“却不知老四你西郊那园子里此时景色如何”

四阿哥一怔,随即喜出望外地敛襟跪下,道“儿子园中花卉草木向不及三哥园子里的时新,但儿子在园中开了几分薄田,虽是些粗粮野蔬,却也皆是儿子亲手耕种的,儿子斗胆,恭请皇阿玛驾幸进宴。”

康熙颔首道“也好。”又向德妃道“你也一同去吧就叫永宁陪着你,朕也偷闲一享天伦之乐。”

康熙亲自择了丙午日过园,因前一晚恰下了一场滂沱大雨,故而这天倒是暑气收敛,反衬得园中草新柳青。

四阿哥嫡福晋乌喇那拉氏,侧福晋李氏、年氏皆奉了旨来随侍伴驾,跟在德妃身前伺候。

康熙兴致甚好,由四阿哥引了一路徒步在园内徜徉,这园内竟与一般园林不同,极少亭台楼阁、假山鱼池,地上亦无砖墁,只用石子铺出甬路连通各处,虎皮矮墙石面崚嶒,各色圃中也无牡丹、月季等观赏花种,俱是梨杏和大叶芭蕉等疏阔花木。

一行人说笑着随意缓步而行,忽听见不远处似有人声隐约传来,声音稚嫩,却是字字清脆朗润,“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皆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康熙驻足偏头细听了一阵,对四阿哥笑道“这可是谁”

四阿哥忙回道“皇阿玛恕罪,想是儿子的四子弘历在此处读书,还请皇阿玛恕他无状。”我转目悄然瞥去,乌喇那拉氏和李氏都跟着凝神屏息而立,惟有年氏眼中似乎含了些从容的笑意。

康熙并不介意,仍笑道“不打紧,这孩子可是康熙五十年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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