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十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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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珠扯着嘴角笑道“是关在番经厂的那奴才愿意开口了”

康熙猛睁开眼,厉声道“快押她来此处,朕要亲自问她”

魏珠谀笑道“奴才已著人火速提了她来,这会儿正扣在昭德门内的南鞍库,由可靠的人看着呢决无走漏半点风声。”

康熙立时道“快解进来”

魏珠忙道“奴才明白。”退行而出,火速去了。

我见魏珠说得小心,料想必然事关隐秘,自是不可再听,忙福身道“皇上,奴才告退。”

康熙稍一沉吟,正色道“你留下,此事关乎敏妃,更关乎于你”随即冷笑道“今日倒要见个水落石出的真章了”

我听了这话,又是惊诧又是不解,隐隐又似有层说不清的担忧,譬如山重水复走到尽头,却发现竟是陡崖绝壁,并无生路一般。只得应下,走回康熙身旁站了。

不多时,门外步声已近,魏珠先行撩了帘子,身后两名青衣小太监绑了一人进来,一把搡在地上,又弓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那人被绑得结实,也并不挣扎,乱发垢面遮住了脸庞,只看得出是个年轻女孩。康熙向魏珠递了个眼色,魏珠赶忙猫腰踅出房外,不敢多话造次。

那女孩委在地上只是不动,康熙瞧了她半晌,冷声道“抬头”声音不怒自威,那女孩身子晃了晃,才费力地慢慢仰起脸来。

我定睛看去,四目相对间,我不由惊呼出声“是你”

那女孩左颊之上极大的一条伤疤,挛缩着突起,紫红肿胀,宛如虫足,显见当时伤得是何等厉害,但眉目分明,极

易认出,正是明心无疑。

当日翠钿蓄意讲了那些事与我,我只揣测到是胤禟设计安排,也隐约预感到那划烂了脸的宫女便是明心,可个中隐情、胤禟意欲何为、以及他究竟要暗示给我什么却全然想不明白。

不及多虑,忙上前屈膝蹲在她身前,扶着她肩膀连声道“明心,你这是怎么了,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

明心面容枯瘦,一些也找不到当初厚朴柔顺的模样,只淡漠地侧目乜斜着我,神色疏离而陌生,眼窝内丝丝血红,目光直如要刺穿我似的,冷厉如刀。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一跤坐倒在地,明心见了呵呵冷笑几声,这才偏头开口道“皇上,奴婢今日实是有件天大的事要禀报于您。”语音森森,竟带了些许嘲讽之意。

康熙指着她大声喝道“当初之事原委如何,你还不从实招来,究竟是不是那个人指使你投毒谋害永宁”

明心毫无惧色,咯咯地又粲然笑了起来,道“这些年皇上将奴婢囚禁着,反复只问着奴婢这一件事,可皇上,还有件顶有趣儿的事,想来格格可未曾告诉过您吧”

我脑中轰响,百骸软麻,迷迷糊糊间竟似已渐明端倪,只听耳际明心极尽轻蔑的声音字字清晰“皇上您将永宁格格视若掌珠,奴婢才听说您已将她许了十三阿哥了,可您不知道么格格她与九阿哥早有私情在先,她早就不是什么清白之躯了还怎么嫁得十三阿哥,怎么做得十三阿哥侧福晋啊”

“明心”我凄厉地叫声冲口而出,才发觉那实际上不过是无力到微不可闻。明心肆无忌惮地笑到不可遏止,满面通红,竟是十分欢畅。

康熙脸色惨白,牙关紧咬,浑身颤抖,终于再立不住,直楞楞便向后摔去,我惊骇欲绝,膝行着爬到他身边,急忙撑住他,哭叫道“皇上皇上”

门口守住的魏珠这时也已闻声跑了进来,一见之下,也不由魂不附体,忙不迭冲过来搀住康熙,涕泗横流地唤着“皇上您可别吓奴才啊”

康熙长出口气,方幽幽回转过来,扳住椅子侧歪着立起身来,我伸手去扶,却被他用力一掌打开,强自自行站稳,抖抖簌簌指住明心道

“究竟是不是那人是不是你告诉朕说”他惊怒之下,目眦欲裂,不由言语颠倒,只知一味拼命追问,却越发口齿模糊、面如金纸。

魏珠又惊又怕,瑟瑟地道“皇上保重,奴才奴才去传太医吧”

康熙向他冷冷一瞪,忽道“好奴才,你真是好奴才”

魏珠吓得缩成一团,匍地连连磕头,惶迫地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冷汗涔涔,那背上衣服已然沁透。

康熙哼笑一声,慢慢坐回椅上,精神稍稳,对着魏珠道“你的心思打量着朕不知道么你从前收了老九多少银子好处也打量着朕不知道么”

魏珠还未听完,早已瘫软得不能起身,只一径磕头不止,额上油皮在金砖上碰得稀烂,血珠染了一片鲜红。

康熙并不理会,任由他磕头如捣,又冷笑道“媚词巧捷、趋承卑鄙,莫过于尔等阉宦你交结九阿哥,不过为八阿哥素往谋蓄大志,如今瞧见朕恩宠十四阿哥,跳梁丑态故萌,又来作那钻营下贱之举十四阿哥他这回走之前,可是都给你安排好了吧你领了这奴才来,不过企图借了这奴才的口、这档事,一箭双雕,将十三阿哥、九阿哥一干人尽数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好教这阿哥中再无能与十四阿哥比肩之人可是也不是”

魏珠面无人色,只叫道“奴才昏昧无知,实与十四阿哥没有关系,都是奴才自个儿蒙了心啊”

康熙昂然道“此时还敢巧言令色觊觎朕躬,包藏祸心,这般奸伪之计,悖逆之行,朕断乎不能饶你”说罢,将那高几上的瓷瓶一把打翻,“啪”得一声脆响,那瓶中花枝也皆残碎于地,高喝道“来人”

陈起敬弓身进来,只微一怔,旋即不见情绪,低头道“奴才在。”

康熙道“将魏珠这奴才割了舌头交在慎刑司”又对着魏珠慢慢道“朕不杀你,怕脏了手,日后自有杀你的人”

那魏珠还待叫屈,陈起敬已喝命了御前侍卫进来,手脚利索地塞了麻核在他口中,哽哽呜呜地便拖了出去。鸦雀无闻中,只能听见稀微的铠甲磨擦的铿锵声渐渐去远了。

明心一直冷眼瞥看,这时方笑着连讥带刺道

“皇上圣明,魏公公虽不知皇上要问奴婢的是什么事,可确是私底下多次来探过奴婢口风,想问过原委去。偏巧昨日说起了皇上将永宁格格许了十三阿哥,奴婢方说了这事出来,魏公公颇为惊异,今日才引了奴婢来见皇上,秉明实情,方不致玷污了十三阿哥清名啊”

康熙盛怒之下,刚处置了魏珠,正是中气化散,心神恚嗔之际,听了这话,怒极反笑,道“你这贱婢之狡慝果不在指使你那人之下”

转头向我,漠然道“你还有何可说”

我胁下刺痛,只觉康熙倘若斥我骂我也胜于这冷漠以对,想来已是失望到了极处,我心中不惧一死,可竟是怕就此连累于他不由万般心思都成空白,浑身再无半点知觉,伸手在眼下一擦,却没有一滴泪水,失神笑了笑,咬唇伏地道“皇上,奴才辜负圣恩,只求一死”

康熙哈哈大笑,良久不能收声,半晌方指住我道“走到如今这一步,你以为自己还有资格去死么”

“从现下开始,你就给朕待在咸若馆中,不得擅离一步否则,朕要杀的,可就不是你了”

长夜如磬,风雪如晦,竟似没有停歇的时候,那一角窗纱模糊着白了又模糊着灰暗下去,我被关在咸若馆中,也不知是已过了多久。六月和碧钏自我回来后再未见过人影,只剩了六月还没有绣完的一方锦帕被揉搓着踩烂在地下,正是一幅绚缦细密,跳脱生动的“蟾宫折桂”。

连日来我都只是空虚恍惚,寝不成寐,水米沾牙即止,这一日烦困已极,正倦乏地伏在桌子上,忽听见门上锁扣轻落,一人进了屋来,轻声招呼道“格格”

我抬头一看,原来竟是久未曾见的何有禄,不由蹙眉道“何公公”

何有禄打了个千,神色严肃,只道“请格格随奴才来吧”

见我踟躇不动,忙又低声催道“是圣谕。”

我见他言下焦灼诚恳,似无作伪之状,遂点了点头,抄起件外氅披了,跟在他身后一径向乾清宫走去,沿途之上只见戒卫森严,绝无宫人随意走动。心中一动,向何有禄问道“何公公,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何有禄头也不回,步履

匆匆,随口答道“十一月十三,甲午日了吧。”

我轻轻“哦”了一声,将外氅领口拉紧,那毛里子上的羔皮稠密柔软,微微泛出一股硝膻气。雪虽已停了,但那白皑皑一片,经朔风一吹,雾粉一般飞了漫天,越发干冷入骨。

我穿的一双缎帮净面鞋子未及更换,不多时已在雪地上浸得透湿,冷意生生,可脚下只走得更快。

不一刻,已到了乾清宫外,何有禄并不按礼先行通传,只朝那殿口的近侍微一点头示意,领着我直直就走进东暖阁去。

室内熏着浓重的白檀,异香盈鼻,康熙斜盖了半幅锦被,正握了一卷佛子行三十七颂细细看着。何有禄小心地跪了,低声道“皇上,永宁格格来了。”

康熙并不抬眼,淡淡道“知道了。”

何有禄应了声“嗻”,刚欲出去,康熙又道“今日外间是谁当值”何有禄道“回皇上,是陈起敬陈公公。”等了一会儿,见康熙不再吩咐其他,才弓身蹑步退出。

我低头静静跪着不言不动,良久方听康熙将手中经卷掷在炕桌上,喟然长叹道“苦恼众生,果然三有乐如草尖露,乃是瞬间坏灭法”

我心有所感,略一想,垂头道“身如聚沫浮云,须臾变灭,片刻瞬间,不过如此”

康熙叹了口气,语气转柔,道“先起来吧。”

我眼内慢慢涌上潮热,依旧跪在地上,凄然道“皇上,永宁并未答完,便是这辈子只这一忽,便是终究要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可只要自己喜欢就是穷尽一生,亦是无怨无悔。”

康熙怔然无语,好大一会儿,才道“你真得喜欢老九么”

我摇头微笑道“我恨他。”

康熙黯然道“朕当初也恨过敏儿,可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爱到了极处,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慢慢坐起趿了鞋走下地来,伸臂拉了我起来,道“朕当年将敏儿留在宫中,是为了示恩漠北,将你带回来,也是为了绥靖漠北。”

目光错冗哀痛,望着我道“朕以为,若是真心疼爱着一个人,便是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一切全都给了他,可是,朕最后才发现,原来是朕错了。皇额娘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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