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指坟(1 / 1)
她想转过身,不看那棵树,可是双腿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她走到这棵树下,抚摸着树皮,拍打着树皮,仰头问道“树啊,你不是佛,你是有生命的,你能告诉我吗我走的这条路是对还是错”
柳枝无言,只垂着头默默地看着她,在她的拍打叩问中,几片柳叶静静地落下,缓缓地落到地面,仿佛在告诉她叶归根,尘归土,你的命注定要归在佛的跟前,这还有必要问吗
是啊,这问题她在二十多年前就问过了这棵柳树,问过了佛,问过了苍天问过了大地,现在她这还有必要问吗
她擦净脸上的泪水,自个儿笑了一下,笑自己的一时失控,笑自己修行还不够。
她走到河边抄起河水洗洗脸,河口的冰凉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她一下明白过来自己来这里是要把牛还给张道松的。
刚想到牛,就听一声“哞”牛叫声传来,她听出这叫声有些不正常,回头一看,不远处的狼甲正如一头发怒的巨兽快速朝自己冲来。
这牛怎么了王惠贞一下子呆了,呆得都忘记了拔腿躲开。
狼甲越来越近,王惠贞还没躲开,眼看这牛离自己只有十来步远时,它突然停住了,点着头,两只前蹄不停地朝地上踩,看上去很愤怒很生气的样子。
王惠贞这时才发现,狼甲在踩地上的一条四五尺长的一条蛇,那蛇被坚硬的牛践踏得稀巴烂后,狼甲才抬起头看着王惠贞,还朝她点头,仿佛在说没事了,你安全了。
王惠贞过去一看,这是一条三角形脑袋的蛇,是一条毒蛇,时过秋分,这蛇可能是想多吃点东西好准备冬眠,王惠贞从小在田野里劳作,后来在山里当奴隶和跑马帮时都见过不少蛇,她并不怕蛇,可今天她注意力在洗脸,要是真被这条蛇咬一口,那可说不定会有什么后果,幸亏这牛救了她。
她轻柔地抚摸着牛头,小声说“谢谢你,是佛要你来救我的,还是他”
她正说着“他”,就看见远处一大一小两人朝她这边走来,仔细一看,正是张道松和礼书,她的心莫名其妙突然狂跳起来,脸上有些发热,她忙重新回到河边,蹲下抄水洗脸,还轻轻地拍打自己的脸,心里说“叫你还跳,叫你还红”
果然,她的脸庞很快冷静下来,心也很快平静下来。
“阿弥陀佛”她双手合十,对着流淌的清清河水行个礼,让刚才的胡思乱想随水流去。
张道松走了过来说“你礼书说你”张道松突然结巴起来。
王惠贞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只侧着身子面色平静地看着河里缓缓流动的水,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张道松拍一拍礼书的肩,礼书懂事地牵着牛走开了。
“你说我家的牛跑这里来了”张道松抹了把脸,这才把话抖直了。
王惠贞指指在百十步开外啃草的牛说“是的,那不是你的牛吗狼甲。”
“狼甲”张道松惊讶地看看那条牛,又看看王惠贞,完全没回过神来。
王惠贞见他那茫然的模样,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她轻声说“当年你借了条小牛给我,说在你需要的时候还你一条牛,你还把那条牛取名叫狼甲,这头狼甲是那头狼甲的第十代后代,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第十代”张道松愣愣地看着王惠贞,继而一下明白过来,长叹一声“是啊,那头小牛都有了它的第十代,二十三四年了吧你”他说着突然哽咽了,把头侧过去仰望着天空。
王惠贞看到有几颗泪珠从他已有鱼尾纹的眼角钻出,这泪珠象两只睁大的眼珠子,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很快滚落而下,落到他衣领上,幽怨地钻进了那布料里。
看他这模样,王惠贞也心里一酸,眼泪如地下的泉水往上涌,可只到了半道上,她硬是把这泪意生生地强压了回去。
她说“牛要作价给集体了,这牛你牵回去吧,算是我还你的,这么多年了,当年的狼甲的其他后代也有几十头了,要全还你我可还不起,借你的小牛,现在还你头大牛,就算利息了吧,哈哈。”
王惠贞笑出了声,她要用这笑声把刚才的那丝泪意清扫干净。
“哈哈哈,好,这牛我收下了,连你的利息。”张道松也强笑着,转过头来直视着她说。
王惠贞侧头避过他的目光,幽幽地说“还要还你一样东西,可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还在。”
“什么东西”张道松奇怪地问。
王惠贞没回答他,径直走向不远处的背篓,从里面取出割草的扁镰刀,走到刚才拍打过的那棵柳树旁,在地上挖了起来,张道松走到她旁边,奇怪地问“你干什么”
王惠贞还是不作声,只顾往下挖,这是当年她埋下他那截小指的“指坟”。
挖下去六七寸深后,碰到了石头,她心中“噔”地一下,果然还在这里
她刨去泥土,露出了当年她埋葬那段绳子和他的那截小手指的“石棺”,揭开顶部的石板一看,里面那截挽成一团的麻绳竟然还在,这是一段蜷缩着的深埋的记忆。
这绳的旁边有一截一个玉米粒长的人手指骨,象一段坚硬的誓言,倔强地躺在那里。
张道松明白了,他嘴里“咝”地一声,左手的拇指情不自禁地压到短了一截的小指上去,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把手指垫在这棵柳树上,一刀砍下去的情景。
他已经记不得当年那一刀下去时究竟痛不痛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好象当时一点也没感觉到痛,而此时,他却感觉到了无比的疼痛,这疼痛不是来自这手指,而是来自心的深处。
张道松蹲在这刚刚刨出的“坟”边,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那段麻绳,耳畔又响起当年他对她吼出的那句话“我不放你,那绳子就是我的心,要捆你一辈子。”
他的手刚一碰到那绳,绳立即垮成了一堆碎屑,他心里猛然一颤,似乎被吓着了,一下缩回了手。
他觉得,这绳就象当年他的心,在她面前一下碎成了一堆灰,他把目光投向蹲在对面近在咫尺的她,听到了她的呼吸声,嗅到了她身上的气味,感受到了她的身体辐射到他身上的热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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