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得不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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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雪衣感到一阵窒息。原本以为莫名其妙跟一个男人睡了觉已经很惨了,没想到还有更惨的事情在等着她。身为王后,和宫外的野男人暗通款曲,还被君王发现了?梅雪衣觉得天道可能是嫌她死得太痛快,所以特意送她还魂,想再辱杀一回。她用无比哀怨的眼神,幽幽凝视着他。果然人间帝王没有心,逮到妻子红杏出墙,不急着杀,而是物尽其用,先在床榻上用完了再发难。他的脸上带着笑,月色和雪色衬得他的肤色更加寒凉,嗓音沉沉罩下来:“王后明日回门省亲,尽管去见沈修竹。孤,信得过你。”梅雪衣:“……”杀气都快把屋檐上的积雪震下来了,信他才有鬼。她这一生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怎么能在这小小的阴沟里面翻船?视线微垂,她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大王若是信我,又怎会疑我?我不会和什么人见面的!”野男人叫沈修竹,她记住了。“必须见。”宽袖下面探出一根冰凉如雪的手指,轻飘飘地抚过她的脸颊,“每一个眼神、动作、一字、一句,孤会亲眼看着。放心,不会打搅你们,想说什么话,只管大胆说。”薄唇分合,月的微光时不时从他的齿间淌过,既清寒,又阴森。梅雪衣:“……”他依然笑着,笑容温和得令人胆颤。很显然,这个男人不仅身上有病,脑子也有,还病得不轻。她一时竟没分清,他是希望她红杏出墙,还是不希望她红杏出墙。梅雪衣无语望天。月色忽然黯淡了几分。一阵暗风打着旋掠过殿下长廊,周遭温度骤降,金瓦玉柱、雪月琼花之上,蒙了一层黑纱般的阴影。气氛变得完全不同,每一处看不清的角落里仿佛都晃动着幢幢鬼影,风声呜呜嘤嘤,后背寒毛竖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对着后脖子吹气。梅雪衣眼神微微一滞。晃神之间,走廊变得阴森幽黑,她环视左右,发现周遭的环境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自己一个人站在长廊中间,病得不轻的君王消失了,廊道两侧侍立的宫人也不见了踪影,偌大宫廷,好像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她的身上穿着雪白的中衣,阵阵阴寒沁入骨髓,直觉疯狂示警,告诉她背后站着什么东西。这是……阴灵来了?用凡人的话说,就是厉鬼。念头刚一转,庭院中就响起了女子凄厉至极的哀嚎。梅雪衣侧头望去,只见那个跪在雪地里的雪人窸窸窣窣地爬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向她,双眼的位置渐渐流下血泪。面庞被落雪覆住,若隐若现,更添几分未知的惊悚。“别……信……他!”刺耳的尖啸回荡四周。果然是阴灵幻象。梅雪衣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这种东西了。阴灵无法直接伤人,它们的杀生手段唯有一种,那就是对神魂发起精神攻击,让人产生幻觉,在惊恐之中慌不择路,落入阴灵准备好的陷阱而丧命,最常见的便是溺水或坠楼。她回忆了一下,庭院中好像没有水井。此刻她的身体被病昏君搂在怀里,身上裹了缎被,包得像只粽子,根本动弹不得,再说廊道两侧都是宫女,这么多大活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个王后挣出缎被,不着寸缕地跑去哪里寻死吧?梅雪衣觉得这只阴灵的脑子可能不太灵光,害人都不会。蠢物。随着‘雪人’步步逼近,它的七窍开始涌出鲜血,形貌越来越骇人,一步一步,在雪地里留下了一行血淋淋的足印。梅雪衣屏住了呼吸——就怕自己动静太大,把它给吓跑了。这种东西也就能害一害凡人和小修士,元婴之上明心见性,一眼就可以堪破幻象,抓到阴灵本体。它其实就是一团由怨气凝结而成的混沌破碎的魂力,去一去煞气之后,就变成了大补之物,有益于神魂。梅雪衣是魔修,抓住阴灵连煞气都不用除就可以囫囵吞。从前天魔过境时,大大小小的阴灵早在千里之外就开始望风而逃,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它们了。此刻突然出现这么一只傻乎乎的阴灵,还在面前很卖力地搔首弄姿试图吓唬她,梅雪衣不禁有一点热泪盈眶。虽然身体不是她的,可神魂还是她,纵然没什么魂力,但是要论原始的吞杀,谁能拼得过每天自己拆自己的血衣天魔?至于恐怖皮相什么的……真正可怕的恶魔,却是娇娇弱弱的这一个呢。梅雪衣控制着自己,尽量不露出变态的笑容。隔着廊栏,只见阴灵抬起一双流血流得黑洞洞的眼睛,凝视着她,声嘶力竭地冲着她尖叫:“别……信……他!”它的脚下很快就蓄了一滩血泊,在雪地上细细碎碎地扩散。除了喊这一句之外,它似乎无法再表达更多的意思。它看起来非常非常焦急。整个庭院中一直回荡着同一句话——别信他。喊了半天,不见下一步动作。梅雪衣有些惊奇。看起来,这只阴灵不是要害她,而是想要向她报信。“啊……”梅雪衣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她这一生心狠手辣杀戮无数,但是向来有个原则——不杀对她释放善意的东西,无论人、妖、鬼、兽。算了。她冲着阴灵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信他,你走吧。”它大约是听不明白,看上去更加焦急了,抬起手来,把身上的雪一层层扒掉,连着血肉往下掉。它凄声哀叫:“别信他!”“我知道,知道。”梅雪衣掐了掐眉心,“你快走吧。”此情此景,就像是把一份烤得焦黄喷香的乳猪或羊腿放在饿了十天半月的人面前,还要拼命提醒她去吃。阴灵憋了好半天,总算憋出另一句囫囵话:“别信他……他杀我!”梅雪衣觉得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可以自己得出这个结论,实在是用不着特地来报信。或者它是希望她为它报仇?那它可找错人了。她是魔修,行事偏颇狠辣,我行我素,除非直接惹到她头上,否则她从来不会做什么替天行道的事情——她是魔啊!又不是正道之光。梅雪衣冲着眼巴巴的阴灵严肃地点头:“我知道他杀了你,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天他也会杀了我。”阴灵:“……”它用两只眼洞盯着她,继续掀了一会儿阴风,扯着嗓子尖叫了几声,终于不甘地消散了。幻象一点一点消失。梅雪衣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抱进了偏殿的热汤池里。他以为她睡着了,很小心地拥着她,正在非常仔细地替她清洁手指,一根一根,动作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梅雪衣不必睁眼都能想象出他此刻病态的眼神。悉心呵护,轻拿轻放,就像在倒饬一件珍贵的死物。她觉得自己和傀儡之间,可能只隔着那个名叫沈修竹的野男人。真是作孽。他垂着头,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就像毒蛇贴着她吐信。她倚着他的胸膛,感觉不到心脏跳动。她选择装睡。时不时地,他的薄唇就会辗转过耳际,低沉病嗓时轻时重:“梅雪衣……梅雪衣。”咬牙切齿的声音,好像爱极了她,又好像要活吃了她。哦,原来这个身体也叫梅雪衣。梅雪衣心说。羞耻地洗完了澡,他抱着她原路返回。路过雪下长廊,梅雪衣偷偷打开一道眼缝,看向庭院角落。那个婢女的尸体已经不在原地了,阴灵也没有再度现身,可能是对她太失望。她把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他把她抱进了寝殿,中途停下来咳嗽过三五次,还偏头吐了口血。在床上时,她可真看不出他已病入膏肓。他把她抱上了白玉榻,拢在怀里,一缕一缕替她擦干头发。他半敞着衣襟,身上那股独特的清香一直缭绕在她的鼻尖,他动作温柔,像是摆弄过她千百遍一样,两个人的姿势无比契合妥帖。伴着他略寒的体温,梅雪衣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陡然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她迅速彻底清醒过来,心脏在胸腔中疯狂打鼓,阵阵惊悸像潮水一样拍打着她的身躯。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睡过觉。像她这种举世皆敌的大魔头,别说睡觉,就连稍微晃一下神,都会有虎视眈眈的仇敌趁机扑上来。此刻修为尽失、前路凶险,她居然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睡着了!猛地一抬头,发现他那双幽深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黑情愫。视线相撞,她的瞳仁不自觉地收缩。他缓缓眯起了眼睛,低哑的病嗓蓄着薄怒:“你在害怕?”他掐住她的下巴,逼到近前,黑眸中的暗火仿佛要将她燃成灰烬,恐怖的眼神和温柔的笑容反差骇人。“这世间,唯有孤一人,永不会负你,你有什么好怕!”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盯着她,眸光柔情地化开,唇角笑容逐渐扩散,“死了就不会再害怕了,孤要你,年年岁岁,安宁喜乐。”梅雪衣:“……”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他这是要杀了她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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