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母后难得有如此雅兴,我可得去捧一回场。”闻长歌听得也十分欢喜起来。
……
宫门之外,夜色渐浓,一轮明月缓缓升起,给巍峨的宫墙洒上一层银辉。自太后宫中出来的闻长歌,走在宽阔的长街之上,抬起头看了看幽蓝深远的天空,顿时觉得好一阵神清气爽。虽说自小出身皇家,她仍是不惯受礼仪规矩束缚,刚才在太后的宴市之上,对着宗室贵戚及命妇们,她不得不时刻注意,做出一副端庄贤淑之状。不过才两个时辰的,她已是觉得疲累不堪了,于是向太后推说身子不适提前出退了席。
“还是这外面宽敞透气,幸好当年父皇恩准我提前出宫建府,不然一直在宫里可真正叫我觉得憋闷。”闻长歌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自然,我也觉得跟着公主在外面,日日都觉得心里头敞亮有精神头!”身后的红楠笑着接了一句。
“公主,咱不坐车,一直走着回去吗?”红楠看着长长的街道又问了一声。
“嗯,这凉风习习的走着甚好,前边的渝阳街上,夜市应还未散,我们趁兴走去逛它一圈,再吃些小食,岂不惬意?”闻长歌欢快着声音道。
红楠听得面露惊喜之色,跟在身后的一点赤鸢听得却是蹙了下眉头,心中着实有些担心安全问题。她正待转身交待后面的侍卫注意保卫公主,眼光一闪间,却是发现正前方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竟贮立着一道人影来。
“公主,有刺客!”红楠也看见了哪人,顿时面色一变惊呼了起来。
“保护公主!”赤鸢清喝一声,身后听侍卫们全都围拢了过来,将闻长歌牢牢护在了中间。
“哪有这般愚蠢的刺客,会在宫城大门前行凶?去看看仔细,免得错怪了好人。”闻长歌淡定着声音,远处站着的那人逆着光,一时间看不清脸面,可是却给了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听了闻长歌的话,赤鸢却是不敢丝毫不敢大意,她越过众人正待上前朝那人影走过去,就在这里,那人却是启步走了过来,不过片刻功夫,就叫众人看清了他人。那人头上戴的是朝天幞头,身上是一件烟灰色的袍衫,身姿挺拔修长,面容白净,眉眼隽秀,若不是周身透着一般清冷犀利的气息,恍然之间会让人觉得,这是位清俊如玉的世家公子。
“那是,是魏……魏将军。”红楠又惊呼了一声。
赤鸢也看清了来人,顿上面色一松,警惕之心消去,她朝着众侍卫挥了下,众人皆心知胆明,一眨眼之间,便纷纷自闻长歌身侧退开隐身而去。
闻长歌站在原地没动,她抬眼看着那站在月光下宛如一副晕淡清逸水墨般的人,心头就渐渐弥漫过一阵轻轻浅浅的欢喜来。
闻长歌很想像以前那样,对他笑上一笑然后脆着声音唤上一声“子美兄”,可是话到嘴边,她又突然想起他在浔州城外纵马离她而去时的模样,这几月以来,她只要一想那他当时绝然而去的背影,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会儿见得他,心头的欢喜里渐渐就添出一丝气恼出来。
魏琼也没说话,他走近了一点,在跟前站立了,然后躬身施了个礼。
“臣魏琼见过长公主。”魏琼的声音平静里带着恭敬之意。
听得这声“长公主”,闻长歌心里的气恼便又多了点了。
“今日陛下为犒劳凯旋边关将军,特地设了大宴,魏将军军功显赫,已是我雍国新贵,为何这般早早就退了席?”闻长歌的声音显得有些矜持。
“我觉得有些闷,所以提前告退了。”魏琼面色也是平静的,不过声音很是轻缓。
“闷吗?据我所知,今日宴上不仅有美酒珍馐,更有教坊司奏乐唱戏,将军为何还觉得闷?”闻长歌笑笑道。
她这一笑,对面的魏琼见了似是愣了下,过了半晌才道:“我不惯美酒佳肴,其实只需要几块胡饼饱腹便觉满足了。”
胡饼吗?闻长歌听得这话也愣了下,忽然想起他在南都别院养伤之时,她可是特的请了会做虞国菜的厨子做了胡饼供他食用,他此时提起胡饼来,也不知用意何在。
“宫宴之上的确不会有胡饼,就是这京都城内,怕来寻不出一块胡饼来,倒是慢待将军了。”闻长歌又道。
“就算没有胡饼,若是有一壶神仙醉,就着这月光畅饮一回,倒也惬意。”魏琼仍是缓着声音。
“神仙醉?”闻长歌重复了一遍,随即就想了起来,在浔州城的时候,她身无分文还偏要请魏琼吃酒,当时进了家名唤“蓬莱酒家”的酒楼,喝的便是名为“神仙醉”的酒了。
闻长歌想起那时情形,唇角弯起,忍不住轻笑了下。
“适才老远听得长公主说话,说的是前面的夜市还未散,想要趁兴逛夜市吃小食。魏琼刚才在宴上有些拘束,如今腹中有些饥饿,身上又不曾带着银钱,不知长公主可否让魏琼也沾些光,好歹饱了肚子。”魏琼将眉眼低垂着,语气淡定自若。
这魏将军,居然要请长公主带他去吃小食,还说得这么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旁的红楠与赤鸢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忍俊不住了。
闻长歌听了魏琼这话,一时倒愣了神来,心想要是不应他吧,好似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了。可如果应他吧,她心中还有些恼,着实有些不情愿。
“我,我身上也不曾带着银钱……”闻长歌犹豫了片刻,终于想出拒绝他的理由了。
魏琼一听这话,一直平静着的脸色僵了下,他抬眼看看闻长歌,一时间也没了话,这两人都沉默了起来,四周静悄悄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公主,我这里有钱。”
红楠的声音清脆有力,一下子就打破这片静默。闻长歌一抬眼,就见得红楠站在了自己的身侧,双手还捧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织绵钱袋子递了过来。
这钱袋子都递到眼跟前了,闻长歌不得不抬手接了过来,顺便拿眼剜了下红楠,眼神里分明写着“死丫头多事”,红楠装作没看见,福身一礼后,轻着脚步,与赤鸢两人一道退至一旁了。
魏琼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他没出声,只是唇角微弯,心情也变得颇好的模样。
“既是有钱了,魏将军又为国雍国立即下汗马功劳,那我便作一回东,请魏将军吃些雍国小食以表感谢。”闻长歌扬了下手中的钱袋子,面上恢复了些俏皮之色。
“请。”魏琼侧身抬袖,请闻长歌走在前头。
闻长歌上前两步站在了魏琼的身侧,两人肩并肩一道往夜市方向走去。
渝阳街上,夜市正酣,灯光交织,亮如白昼。街上两侧的店铺都打开着大门,街中行人川流不息,两旁小摊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闻长歌一看就是这夜市里的常客,她在拥挤的人群之中穿行自如,魏琼只好用一双眼睛盯着她的一身水红色的衫衣紧随其后。
闻长歌很快就找到了卖小食的所在之处,只见街道两旁一字儿排开着,都是些小食的摊点,除了那些色彩鲜艳的各色糕点摊,那些支着炉灶架着锅子的摊子才真正叫人垂涎欲滴。黄焖烤鱼,火烧羊肉,炸大虾,糟蟹,羊脂韭饼,香辣素粉羹,糟羊蹄……应有尽有,各色小食的香气缭绕扑鼻而来,只叫人食指大动,只恨不得每样来一份好犒赏下自己的五脏庙。
“这些,每样都来一份好不好?”闻长歌站在街心,指着两旁的摊子问魏琼道。
“还是往前走一走的吧……”魏琼对着这些琳琅满目的小食竟是没什么兴致的模样。
“往前走?”闻长歌看着街道的另一头,那边灯光明显暗些,人流也少,不过她记得倒是有几家酒楼。想来魏琼是不惯在街头人群中吃,是想要去倒酒楼寻个清静雅坐。
“也好。”闻长歌答应一声,放弃了眼前色香诱人的小食,转而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前面是一条略窄些的一条巷子,灯光暗淡,只有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闻长歌走在前头,见得巷内一家酒楼的灯亮着,于是回过头看着魏琼道:“就去这家好不好?”
魏琼没有立即回答,他站在巷口,眼神却是看向了巷内的方向。闻长歌半天没有等到魏琼的回应,于是转过脸顺着魏琼的眼光看了过去。
巷内几丈远的地方,有一家小店面,靠门口处架着一口锅,锅里正煮着什么,一股清新的豆香味自锅里飘了出来。
“是豆花……”闻长歌有些意外地惊呼了一声。
“长公主可否请魏琼吃一碗豆花?”魏琼站到了闻长歌的身侧低着声音问。
吃一碗豆花?闻长歌听得又愣了神,心里却有一阵暖意涌过,那日在浔州城,他在她的屋外守了一夜,早上起来,她告诉她想吃碗豆花,他面上虽有些不耐烦的模样,可转过身就去向店小二打听哪里有豆花卖。后来若不是韦士彦突然带人来搅局,她必是能喝上一碗清香扑鼻的热豆花。
“走了这么久,费了这么些时候,就为吃一碗豆花吗?”闻长歌的声音听起来像有些气恼。
“嗯,只想吃碗豆花。”魏琼垂下了眼睑,语气里却是透着坚定。
“也好,倒是省了我的银子了。”闻长歌嘀咕了一声,说完就率先往那豆花摊前走去了。
卖豆花的是个老妇人,炉灶下生火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见得二人前来,那婆婆喜得招呼道:“二位贵人,可是想吃豆花?老妇的豆花虽不是什么稀罕美味,不过用的是老妇自己种的豆子磨的浆,水也是老妇的儿媳自山里挑来的山泉水,保管干净清爽。”
“如此甚好,婆婆,请给我们来二大碗豆花。”闻长歌笑盈盈的,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一旁的小桌旁。
“好好,贵人们请稍候片刻。”老妇人喜得答应一声就忙乎了起来,灶下生火的女子抬起脸一张红朴朴的脸,看着闻长歌一眼,很是憨厚的笑了笑,眼光落到魏琼身上时,顿时一阵发窘,而后脸色更红,忙埋首灶下再不敢抬头了。
“婆婆,这么晚了,怎么还未歇下来?这位是你的儿媳吗?那你的儿子呢,他在哪儿?”闻长歌与那老妇人闲聊了起来。
“姑娘猜得不错,这便是老妇的大儿媳妇,老妇的两个儿子都去边关打仗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老妇便与儿媳守着这家小店,家里还有两个半大的孙儿,这日子倒也过得下去。”老妇人笑着道。
“婆婆,你两个儿子都去打仗了吗?他们在哪?是在耶城吗?”闻长歌听得肃然起敬,忙又出声问道。坐在对面的魏琼闻言也看向了老婆婆,目光中也着敬意。
“可不是在耶城吗,我家老大说了,身为男儿当沙场效力,报效国家,更何况谓国狼子野心,国若不安,家也难宁,就带着他兄弟一道去了。老妇不懂这些家国大道理,只望着他们啊,有朝一日,平平安安好手好脚的回到家里来。”老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两碗热腾腾的豆花端到了两人跟前桌上。
“婆婆,此次耶城打了大胜仗,两位哥哥可有家书来?”闻长歌忙又问。
“家书倒是没有,不过儿媳妇劝我了,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他们啊,定是好好的呢!”老妇人又笑着道。
“阿嫂这话说得对,你夫君与小叔定是安然无恙,指不定还立了军功,只是路途遥远,家书难传。”闻长歌对着灶下生火的女子道。
那女子听得这话,抬起头来也不说话,只是轻笑着对着闻长歌点头示谢。
“对了,可否问得两位哥哥名讳?我有相熟之人也在耶城军中,若是有机会见得两位哥哥,倒是可以替他们捎封信回来。”过了片刻,闻长歌看着对面正默默喝着豆花的魏琼,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婆婆又问道。
“姑娘,这是真的?”老妇人惊喜出声,灶下的女子也面露欢喜之色。
闻长歌重重点头,老妇人便高兴得双手直搓自己身上的围裙。
“是了,姑娘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相熟之人在军中也定是个官爷,捎信之事也定是靠谱的。”老妇人笑得合不笼嘴了。
“姑娘,我家夫君姓杨,名青源,小叔名青长,听得从前回来的同乡提到过,说是他们都在步兵营里的。”灶下的女下这里站起了身,对着闻长歌福身一礼,而后细声细气地道。
“杨青源,杨青长,婆婆阿嫂放心,我记下来,如果有消息的话,我就来这,这杨记豆花铺子来寻你们,如何?”闻长歌郑重其事的应了下来。
“那敢情好,多谢姑娘。”老妇人慌忙行礼致谢,灶下的女子也欢喜行了礼。
“不谢不谢,婆婆你这豆花还真是好喝。”闻长歌不在乎的摆摆手,而后就专心致志的低着头喝着自己碗里的豆花。
一直没说话默默喝着豆花的魏琼此时抬起头,放手了手中的调羹,见着闻长歌一口口地喝着,他唇角弯起,分明是笑了。
闻长歌将满满一碗豆花喝得见了底了,临走付帐之时,她扯下红楠给她的钱袋子,自里面就抓了一把碎银子放在了桌上。
“啊唷,姑娘,两碗豆花用不了这些钱,姑娘快收回去。”那老妇人慌得将银子往闻长歌手里推道。
“婆婆不用推辞了,这位姑娘平日里大手大脚花惯了的,你若是不收,她反而会不高兴,她若是不高兴了。指不定就将找人打听青源青长两兄弟的事给忘了去。”一直没说话的魏琼这时却开口了。
“姑娘,这,这……”老妇人听了这话着了急,一时犹豫着倒不敢再推了。
“婆婆,我这兄长和你开玩笑呢,这事我定是放在心上的。”闻长歌起了身,朝那老妇人笑了笑,而后就往外走了,魏琼也起身紧随其后。
“多谢姑娘和公子。”身后婆媳二人追出门外道。
“快回去吧,早点打烊歇下。”闻长歌转头朝她们挥了挥手。
夜色渐渐深了,夜市也慢慢散了去,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灯光也变得稀疏。慢慢的,便看见月光照在街道的石板上,倒是有些亮堂的感觉。
闻长歌与魏琼已是并肩走了一段路,闻长歌一直没再开口说话,刚才和老妇人说的那句“我这兄长”她是脱口而出的,说出去之后她就有点后悔了,这让她想起来在浔州之时,两人入客栈之时可不就是以兄妹相称的。那时她是小侍女常歌,一口一声“兄长”唤着不觉丝毫尴尬。可此时再提起来,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倒不知长公主在耶城军中识得何人?”魏琼却是率先开口了。
闻长歌一听这话心里暗暗叫了声苦,刚才见得那婆媳二人苦于没有亲人消息,她并作多想就应下为她们找人捎信。这会儿魏琼问起来,倒叫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了。
“那个,耶城军中,除了宋老将军,我认得的,便只有,只有你一个了。”闻长歌犹豫了下,还是支支吾吾说出口了。
魏琼听得轻笑了起来,他停下脚步,看向闻长歌的眼神也变得温软了起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