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2)
奚咏要好好地活下去。这就是她生命的意义,她愿意。
闻琦年只记得下山时她脑海中回荡着的这一番想法,别的经历,便什么也记不清了。
她终于承认,心疼他,爱慕他,不愿意让他受伤。
后来养伤时,闻琦年才终于依稀地想起了与闻珀交手的场景。她遍体鳞伤。
她也记起了那时自己曾在无尽昏迷中轻轻睁开过眼,看见烈烈火光下,有一名俊美公子像发了狂般,带着一干黑衣手下与其余蛮族人相互厮杀。
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四溅,他直入一剑,把一人钉在了树干上,神情阴鸷地加重了力道,长剑穿透树木,使得只有剑柄还露在那人的肩头。
似乎靠他一人就斩尽了大半蛮族。
那时,她意识混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这位公子看起来好像奚咏……
不对,不是的。奚咏才不会有他那样狠毒,也不会有那样病狂丧心的神情。
浑浑噩噩地想着,她全身疼痛到已然麻木,失去知觉,又渐渐闭上了双眸。
混沌中,有人捧起了她的脸,轻轻拭去了血迹,那般温柔,就好像她是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不得随意碰之似的。
待闻琦年几日后清醒过来,才知道她并没有记错,那晚的后半夜,奚咏强行突破了第七重功力,带着二十余名手下疾速翻越山头赶来,发了疯地大开杀戒,屠尽了那支数百人的蛮族小队,将不再是他对手的闻珀一把钉在了树上。
至于闻珀后来究竟是怎样死的,任凭闻琦年如何询问,他始终都不肯说。
为了一本邪典,景桓山庄断送了未来,闻珀也是不择手段,心机诡谲,让奚咏深深恶之。
想来,应该是被极尽酷刑之能后才断气的。
这并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就地养伤几日后,回到了教中,闻琦年仍是迫不得已为自己寻死的行为检讨上了三天三夜,不管如何撒娇表示自己伤势尚重,奚咏都不为所动,甚至还变得更为阴冷,怒意勃生。
他还冷冷地警告道:“你若一死,我必要把闻宅杀个干净,连一只狗也不留。”
看他那副神色,不似作假,唬得闻琦年一惊,只好乖乖地做一只养病的小鸡仔。
自从强行突破了第七重,奚咏也受了更多青华禁轴的影响。他不再把闻珀的那一掌放在眼中,只当是小菜一碟,其功力深不可测,已非江湖中人可匹敌的,就算是黄泉之下的闻珀和老庄主联手,也不见得能讨着一丝好处。
但他的心性也更为狂躁易怒,不耐琐事,时常出手伤人,唯独面对乖巧的闻琦年还能勉强展颜一笑,让她心中极为不安。
两人之间僵持了好几日,即使已经检讨,奚咏依旧没给她什么温柔脸色看,直到抛下面子的闻琦年闭眼好一顿猛亲,才让他勉强原谅。
她甚至被逼写了一封保证书,保证自己以后绝对注意人身安全。
闻珀终于被除,此事终于放下,但奚咏强行冲禁,加深了内伤,发觉他时常背地吐血之后,闻琦年更是难以入睡了。
可这样的伤,郎中们都摆手说看不了,毫无法子。
又过了一日,教徒传来消息,左护法邬图之已经在青州拦截下了意欲前往京城的葛烈可汗,不过对方人马众多,不可小觑,恐怕会两败俱伤。
“青州?”闻琦年喃喃道:“果真是天意如此,要让葛烈死在这座被他害惨了的城池中。”
“葛烈武功高强,心思缜密,不一定会被图之斩于马下。”奚咏揉了揉额角,压住自己的燥意,起身吩咐道:“备马,带上朱雀天字,立即和本座赶去支援。”
顺手杀几个人,平息一下心头的不耐。
闻琦年担心他的内伤,连忙也站起身说道:“我也要去!”
奚咏瞥了她一眼,目光中尽是告诫。闻琦年有些局促不安,连忙急急补充:“你说过的,以后都不单独行动了!”
这话他倒是在不久之前才说过,但那都是为了防止闻琦年这个惯犯,不料她现在就开始钻空子了。
奚咏一怔,见她黑白分明的凤眸中满是忿忿不平和小意委屈,心中一软,只得妥协道:“好罢,只要你不出手。”
她立刻点了点头。
本就是去监督他的伤情的,无所谓出不出手。再者,她的身子还没有养好,就算想帮忙,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青州胥山,邬图之耗尽了力气也要把葛烈诱到此处杀之。
当他们赶到时,谋划了多日的伏击已然接近尾声。葛烈浑身是血,倒在了地上,而邬图之勉力支撑着身子,寒剑一指,对准葛烈的脖颈,提起一口气,怒喝道:“说!”
他的丹凤眼中盈满泪水,冷声命令:“对着满山亡魂认罪。”
“什么亡魂?”即使已经败下阵来,葛烈依旧桀骜不驯,撇开了鹰眸。
“三年前,你向梧桐城投放大量尸体,致使瘟疫横生,全城死尽。”邬图之一字一顿,剑尖刺进了葛烈的脖颈皮肉之中,缓缓渗出血液。
葛烈对自己的伤势恍若未觉,只愣了愣,立刻转头死死盯着强弩之末的青年侠客,低声问道:“全城?”
“不错。”奚咏翻身下马,与他们相隔几尺,束手淡淡说道:“这座山上的门派众人都死在了那场战事中。”
“葛烈,你本不必如此做,但为羞辱梧桐城将士,你毫不犹豫地下了令。”
夏季酷暑,山上四周却冰冷如冬,地上遍布魔教和义柯麾下的残破尸体,只余他们几人在对峙。
闻琦年也下了马,在奚咏身旁站着。这是邬图之一心想要自己完成的复仇,既然已分胜负,那他们便不会再靠近插手。
沉默了许久,葛烈可汗长叹一声:“是我之错。”
“只想着抢些过冬粮食,哪知害了那么多人,最终我的这些好兄弟们也死在了你们手中。”
他看了看遍地的诺西族人尸体,眸中有了泪光:“义柯勇士们,来生再做翱翔的苍鹰!”
邬图之缓缓跪下,笑中尽是苍凉,手下用力,一剑结果了葛烈,对着群山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伏在地上,迟迟未再动弹。
“图之,”奚咏眉头一皱,快步上前扶起他,见他浑身伤痕,气息微弱,赶紧点了几穴,沉声说道:“坚持住,别闭眼。”
邬图之睁开那双不复倨傲的丹凤眼,微微摇头,制止了意欲带走他的奚咏,轻声说道:“在下,已报大仇……”
见情况不妙,闻琦年也担心起来,连忙小跑过去,蹲在了奚咏身旁。
邬图之看见她柔美的面容,忽然沉默了片刻,用尽力气,将腰间血迹斑斑的香囊解下,放进了闻琦年的手中。
“邬公子——”闻琦年怔怔地唤道。
她眼前的青年侠客灰蒙了一双漂亮的浅褐眼眸,殷红的唇早已苍白,平静地看着她,声音飘渺在了风中:“却不能此生无憾……”
奚咏抓住了邬图之的手,但他的手却依旧渐渐失去了温度。
他就这样死在了葛烈可汗的尸体旁。这是他的夙愿。
闻琦年鼻头一酸,低眸凝视着手中脏污的香囊,视线开始被泪水所模糊。
那年那夜,他坐在屋顶上,踩着黛瓦,刀削般的冷硬眉眼被淡黄的月色柔和了几分,拎着一坛酒,肆意地笑着:“所以,这个香囊对我来说真的是意义非凡,是我娘最后的物件,似乎还存有她的香气。我每每失意时,就会觉得她陪着我。”
他的神情很安宁:“她说这个香囊有特别的作用,能把人所有的苦难都解脱开来。”
如今,他亲手把香囊放在了她的掌心中,微微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醒过来,任由一捧捧黄土洒在那般俊朗的容颜上。
草树皆静了下来,夏风吹进胥山,卷着枝叶,将无尽的微尘送到了天际,乘入了烟云之中。
他被葬在了这座让他魂牵梦萦三年余的胥山山巅之上,睥睨着青州大好河山,红尘滚滚,坟碑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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