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最高楼【四】(1 / 2)
中护校尉是泾阳将军亲自培养的府兵。在来清西郡任职前,已当了多年镇北府亲卫。若是寻常军士,兴许不知眼前人手腕上这枚玉镯的来头。然而他曾在镇北府内院当值,后来又被大帅调至大小姐院中。无人能比他更熟悉这枚玉镯了。
玉镯是大帅祖母的陪嫁之物,已在镇北府传承了近百年。自老将军那一辈伊始,它便是府中主母的专属之物。每一代镇北府嫡子婚娶那日,便会将这枚玉镯赠予正妻,从未假借他人。泾阳大小姐当年嫁入皇家时,老夫人早已仙逝,将军便将玉镯交给了大小姐保管。
数年后,年幼的少主,如今的皇帝陛下从京城回到镇北府,身上便戴着这枚祖传的玉镯。
大小姐说,自古无情帝王家,她此生心愿已了。就将玉镯交给少主,盼他来日觅得良缘。
大小姐有一日曾取下镯子,递给他看镯子内侧的小字。
“我之爱矣,荷天之休。”
那是太老将军亲手雕下的小字,字迹历经百年日晒雨淋,已有些看不清晰。镇北府的历代家主皆是戍边之将,大多婚娶之后不久便要离开新妻,率领镇北军驻守边关。老将军当年留下这番述婚之辞,是为了让夫人在府中安心盼他归。
他虽已调离镇北府多年,对这枚府传之物仍旧印象深刻。如今只是随意一瞥,便立时认出来了。
校尉示意诸军士往后退,他独自一人走上前,仔细端详着眼前人。
此人头戴斗笠,看不出年岁,身形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光洁白皙的手腕和玉颈。中护校尉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难不成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可若真是陛下心仪的女子,为何又会无缘无故跑到这寸草不生的北境来
中护校尉正欲开口,却听眼前人低咳了几声,似是胸腔有些不适“军爷,我们可以走了么”
此人声音极轻,他一时也辨不出其中蹊跷。校尉自觉此事非同小可,肃然抱拳道“这位姑”
他咽下了姑娘二字,想必此人做如此打扮,正是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的身份。
“阁下看似身体有些不适,不如随我等回军署,请个大
夫看看。”校尉道,“关于胡人潜入关一事,在下还有几处困惑,还请阁下随我等走一趟。”
眼前人显然不愿跟着镇北军回军署,将斗笠往下拉了拉,立在原地不动了。
中护校尉一时间进退两难。若是普通人,直接绑了押走便是。可这人身上带着陛下的信物,镇北军随意动他不得。
于明看了看一声不吭的夫子,又瞥了眼神情复杂的中护校尉,顿时明白了夫子的意思。他掏出怀中父亲给的令牌,走到校尉跟前“将军,我父亲是大帐的于管事,我与将军也有些眼熟。我们三人是从西郊大帐进城采办的,遇到这事也是倒霉。他身体不适,还不能误了回营复命的时辰。能否请将军通融一遭,容我等今日先回大帐。将军之后若是还有事,随时可派人来寻。”
中护校尉时常出入石料场,倒是的确认得于明这张脸。周围凑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见这姑娘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也不忍让她处境难堪。于是挥挥手道“走吧,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
姑娘一路靠在车舆上一言不发。中护校尉也不好开口,只能将众人送回西郊大帐,约好改日拜访,便启程回府了。
能在边陲小镇找到玉镯的下落,此事非同儿戏。他准备即刻派人去云州,向镇北府禀报此事。
镇北军走后,于明被营长叫去问话,闻澜打了几盆凉水,进帐给少爷擦洗身子。
他先前就有所察觉,少爷自从被那胡人拉扯了一番,面色便变得十分苍白,浑身上下直冒冷汗。闻澜替少爷取下斗笠,正欲扶着少爷躺到榻上去,却被少爷一把拉住了袖子。
“少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闻澜俯身靠近少爷的耳畔,低声问道。
“赵赵凤辞。”闻雪朝仓皇出声,口中喃喃念叨着同一个名字,“赵凤辞,赵凤辞”
闻澜不知少爷为何突然提起圣上的名讳,只能回握住少爷的手“少爷,皇上还在京城。”
“皇上”少爷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骤然间又恢复了清明。
闻雪朝曾见过先帝中魂寐时的神态。中香者平日举止如常,唯有亲自遇到施香之人,才会意乱情迷,无法自拔。
这西域奇
香除了迷人心智,实则并无太大副作用,否则先帝早早便会察觉到其中蹊跷。
然而今日中香后,他才终于明白,为何闻皇后当年并未日日守在靖阳帝身边,靖阳帝仍然亦步亦趋,尽受皇后操控。
魂寐香不止能惑人心智,还能让人渐渐忘却心中对原本牵挂之人的情思,从而转移到施香者身上。
魂寐香不会让他忘了赵凤辞,但会让他忘了对赵凤辞的情。
他不想忘,魂寐香的引子便在体内开始反噬,撕扯着他的心脉。
闻雪朝一时觉得思绪混乱,整个人宛如身在混沌之中。赵凤辞亲吻他眼角的柔情似水,狠狠进入他身体时的炙热目光,唇齿相缠间的铁锈与血腥,被不知何方涌入的漫漫长夜淹没,逐渐与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伸手想抓住赵凤辞的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凤辞被黑暗吞噬。
“我不闹了。”他在满目混沌中失措大喊,“陛下,等等我”
无边黯色慢慢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野。赵凤辞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风中站立着一个陌生的背影。闻雪朝迎着呼啸北风走上前,只觉那背影愈发熟悉,仿佛已在梦中勾勒了几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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