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头披肩发(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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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弄明白我各方面的情况了吗”她抬起头来。并不望着他,蹙眉凝注着对面山坡上的一丛巴茅草,问。

“当然,我们都还需要加深了解。不过,我我喜欢你本人,这就够了。你能有什么把我吓退的其他情况呢”

“有的”

“有也不怕。”他信心百倍地说,“你要相信我,我是不受世俗的那一套约束的”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做什么的都行。就是待业的,也没关系。”

“我是饭馆的服务员。真的。你刚才不是问,我在目光岩上用望远镜望什么地方吗我就是用它找我们那家饭馆,我真把它找到了”

“我不嫌你是饭馆服务员。真的。这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们还可以想法子调换如果你自己不愿意调换,我肯定无所谓。你和我都喜欢朗费罗的诗,这就够了。”

“我有海外关系”

“那太好了。如今在一般小市民眼里,这是求之不得的好处呢你怎么反而为这个担心又不是四年前那种世道”

“我姑妈在,摆摊卖沙茶面的。她可不是那种能给内地亲戚带什么录音机、电视机的阔太太我问她要一样东西,她费了好大力气,还借了钱,去年才给我带回来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咱们干吗说这些我对她带什么东西给你没有丝毫的兴趣。咱们今后只需要她的祝福,那就够了,不需要她任何的礼品”

“我身体不好”

“那可以补养”

“我得过病。插队的时候,我差点病死”

“可你不是活过来了吗你活着,而且你现在很美”

“别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我我有后遗”

“我都不在乎我跟你起誓,就算就算跟你好了以后,我们没有孩子,我也不后悔”

她仿佛吃了一惊,扭过头来望着他,大睁的眼里汪着泪水,脸颊绯红,咬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

“咱们再散散步好吗为什么非说这些严肃得让人受不了的话这些话,可以以后在信里再说。”他建议。

她默默地站了起来。

他们出了菽庄花园,就在海滩上慢悠悠地散步。那片海滩叫港仔后浴场,如今已是深秋,尽管岸上的树还是那么绿,花儿还在轮番开,浴场却已经没有了游泳的男女。夕阳西下了,海天相接处,飘着镶银边的紫红色的云。正在退潮,掀动的海浪滚成一条变幻不定的泡沫的曲线。晚风挟带着湿润的桂花的气息,沁人心脾。

她低着头,在沙滩前缓缓前行,任微风吹动着她浅绿的裙裾,以及她那秀美的黑发。

他同她并肩前进,不时侧目注视着她苗条的侧影,特别是那飘拂的黑发。他真想挽住她那莹洁的胳膊,抚摸她那柔软光润的长发然而,他不敢。

终于,她站定了,偏过身来,眯着双眼,仿佛在透视他,耳语般地发问说“你到底为什么愿意跟我好”

“因为,你是我理想中的姑娘。我敢说我以前梦见过的,就是你”

“你别花言巧语。我知道,你只不过是图我图我长得漂亮”

“我当然爱你的容貌,可我更爱你的灵魂”

“我们才认识几个钟头,我们怎么可能看清楚对方的灵魂呢”

“当然。所以我们才需要通信。我们还要争取再见”

她收拢双眉,眉尖耸动着。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痛苦,那么犹豫。倘若她是一个根本拒绝浪漫色彩的爱情经历的姑娘,她又何必这么长久地同他单独在一起游逛

“我该回厦门去了。你呢”她叹了口气,冷漠地说。

“我就住在这儿的招待所里。”他对她说,“可是,我可以陪你到摆渡码头去。我希望,在那儿,你可以告诉我你的通信地址。”

在走出菽庄花园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的通信地址告诉了她。他决定走到码头再为她写一遍,以免她忘记。

她不再说话,任他把自己送到摆渡码头。码头上人很多,尽兴畅游完毕的游客们,都急着坐渡船离开鼓浪屿,到厦门市去吃晚饭。

他和她找了一个离开人群的角落。那里有一大幅商业广告,大概是宣传日本tdk盒式录音带的。他和她都没有瞟那广告一眼,他们只是对望着。

“人家都说,”她缓缓地说,“你们这样的干部子弟,要么要门当户对的,要么就只图漂亮”

“我不是那号衙内,听我说”

“先听我说,你们,要么门当户对,可不把妻子当回事,另外去找别的女人;要么只图漂亮,一时喜欢,可骨子里又看不起人家”

他急了“我怎么办把胸膛撕开,掏出心来给你看吗”

她竟微笑了,一个凄楚的、神秘的微笑。她对他说“不用,很简单,我给你这个,我早准备好的,早准备着有一天遇上你这样的人,好让这样的人去慎重地决定”

他看见她从那乳白的挂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封来。

他伸手去取。她拿信封的手本能地躲开了。望了码头一眼,这才一下子送到他的手中,并且郑重地嘱咐说“你必须等渡船走了一半,才能打开看”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码头跑去了。他看见她挤进了涌向渡船的人群,她的披肩长发,闪动着,闪动着

他紧紧地捏着那只信封,痴痴地站在那里。渡船开动了,缓缓地离开码头,调头,朝对岸开去。

他想从渡船上显露的人头中找到她的那一头披肩长发,然而没找到。她为什么要躲起来难道她不想远远地望着他,观察他看信的表情

天色晦暗了。海水的腥味使他增强着怅然的情绪。

他恪守着她的命令,直至渡船明显地驶过海峡中部了,才小心翼翼地撕开了那封信。

只见信上写着

我也许永远得不到幸福,因为我必须向你坦白我在得伤寒病的时候,把头发全掉光了。你所看到的头发和睫毛,都是我姑妈好不容易从给我带回来的。你真的是你自己所说的那种人吗如果是,我等着你的来信。我的地址是

他没有看完。

路灯亮时,码头边有个买香蕉和福橘的老太婆看见,一个衣着讲究的小伙子,把一些纸片撕碎,并且掷进了海峡之中。

1980年11月26日从鼓浪屿归来后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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