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2 / 2)
夏恽道:“不错,这些灾民全部涌去钜鹿,京师便无饿殍,这对于我们而言岂非是件好事?”
宋典亦道:“正是如此。灾民只需在饿死前抵达钜鹿,吃下张天师的符水便能活命。你们如此阻挠,又是居心何在?”
气得杨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糜荏知道十常侍是故意的,他们就是要打压他,让他在朝堂中无所建树。他越是生气他们便也是高兴,便冷静地拉着两人前去面圣。
天子听罢三人观点,疑惑道:“可是这张天师,不是上天派遣过来拯救灾民的人吗?”
仅这一句话,便将天子的愚蠢无知,暴露无遗。
“爱卿放心吧,”天子最后乐观抚掌,“以朕之间,非但不能驱逐张天师,还要嘉奖他为百姓所做的一切啊!”
三人终究是被气走了。
离开之时,三人在皇宫花园之中静立片刻。
正是秋季,花园中菊花怒放,一派花团锦簇模样。可一想到这些菊花是吸食着百姓的心血而滋养成这般娇艳欲滴,杨赐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杨赐怔怔瞧着这片花海,像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朝廷能否安然渡过此劫……”
“其实也可以理解,”糜荏解释道,“想要将灾民引回家乡,总要粮食。而粮食哪里来,又需要钱财购买。”
“今国库空虚,陛下拿不出这些钱,寄希望于张角也是自然。”
杨赐闻言又是一阵悲愤:“国库为何空虚?还不是陛下与十常侍奢侈无度,胡作非为害的!”
曹操长叹一声,没有作声。
唯独糜荏沉思片刻,对两人道:“在下打算拿出一部分家产用以赈灾,两位可有购买粮草药材途径?”
杨赐面带惊讶之色:“子苏所言当真?”
糜荏笑了笑,淡道:“大丈夫有所为,在下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秋阳之下,年轻人倾身而立。微风拂过他的衣袖,飘飘扬扬,使得它的主人宛如谪仙,就要羽化而去。
十余万灾民正在朝京洛涌来,赈灾不是小事,其余相关的配套也要跟上。免得届时赈灾尚未成功,灾民先行哄抢,造成事故伤着人命可就不太好。
糜荏又找了何进,荀爽,陈耽等人,最终除了士族们愿意出面联系一些商贾,不在这等危难时机哄抬粮价,以保证在最大程度上买到最多的粮食与药材,何进也答应借人帮忙护卫参与此次赈灾行动。
三公举办了一场宴会,邀请交好的清流官吏。众人听闻此事多是东拼西凑,又给他送来不少粮食与药材。
短短几日时间,他们购买的粮食与药材陆续运送至京县库房,只等一些商贾松口,边又能有大批次入库。
这架势说大不大,但绝对不算无声无息,至少十常侍很快就都听说了。赵忠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便想到一个好注意。
他准备截取这些钱粮。届时不仅灭了糜荏的威风,转手卖出去又能大赚一笔。
翌日又是早朝。
因为近来灾祸严重,这几日早朝频繁,整的没有玩闹时间的刘宏很是不耐。他等百官就灾民去留吵了一会,正准备挥手退朝,便听得赵忠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他的话刘宏当然会听。
他道:“虽然灾民大多前往钜鹿,但也有不少直奔京师,如今京师城门之外已有不少灾民,想来再过些日子便会将城门围地水泄不通。微臣以为应当拨些钱款用以赈灾,将这些灾民引流回乡。”
百官面上齐齐浮现出震惊神色,似完全没想到惯来中饱私囊的十常侍居然也会说出这等忧国忧民的话语。
唯有杨赐等人心生警惕,怀疑他又要做什么妖。
刘宏摸了摸下巴,点头:“赵常侍说的倒也有理,不过这国库……”
赵忠接话道:“陛下忧虑不假。如今正值国库空虚之际,是以臣觉得,不如由朝中官吏捐献钱粮,用以赈灾。”
赵忠朗声道:“臣愿捐献米粟十石,黄金五两!”
常侍夏恽也跟着道:“臣也愿意!”
常侍毕岚亦高喊道:“臣亦如此!”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都是十常侍此起彼伏的捐献声音。
比起不明所以的大部分官吏,杨赐等人却终于明白赵忠的目的!
十常侍这哪里是要赈灾?他们分明是要借着赈灾之名,侵吞糜荏捐献的灾款!
杨赐怒道:“此事万万不可!”
赵忠诧异道:“为何不可?难道你们这些平日里满口为国为民的官吏们,就连一点米粟都不愿意捐赠?”
“不会吧,不会吧?”他阴阳怪气的叫出声,“不会真的有人平日里叫得厉害,一旦到要出钱出粮的时候便万分阻挠,难道这都能算为国为民?”
杨赐等人满面铁青,半晌都反驳不出一个字来。
百官面面相觑,没有再顾忌杨赐等人,轮流表忠心捐献米粟。你五石,我六石的,很快筹集了几百石米粟。
只是聚集在城外,以及向京城赶来的灾民太多了,这些粮食钱财,甚至不够灾民两天消耗。
糜荏报上了他的数量:“微臣愿捐赠米粟十石,黄金五两。”
赵忠古怪道:“啧,糜河南丞不是自称种了五十亩秋稻么,听说这亩产都有四石啊,怎么不献两百石出来呀?”
这话一出,朝中官吏全部将目光放到了糜荏身上。
糜荏淡道:“赵常侍不是已经证明微臣种的是假水稻么,怎么还要微臣献出来赈灾?是打算毒死灾民么。”
百官闻言,齐齐静默了一瞬。偌大朝堂,清晰可闻众人的呼吸声。
赵忠似乎完全没想到糜荏居然敢在朝堂上这般呛声,被噎了一下才道:“……虽然那别庄水稻是假的,不过本常侍知道糜河南丞素来慷慨大方,有的定然不止这些。”
“再说你入京之后凭借九连环、魔方,香露等物赚了不少钱财,如今家国有难,糜河南丞怎能心安理得享受这富贵荣华呢?”
他说着又怪笑一声:“你曾以五百万钱买下司空长史之位,想来家缠万贯,看不上这一点小钱。既是如此,何不献出一些用以赈灾呢?届时这天下百姓都会感激你呢。”
“微臣固然可以散尽家财用以赈灾,只不过这微末钱粮对于灾民而言不过杯水车薪,”糜荏冷淡道,“更何况朝廷并不是微臣一个人的朝廷,赵常侍您年俸两千石,坐拥良田万顷,陛下前不久还赏赐您黄金三百两。”
“如今家国有难,您不也是仅仅拿出零星半点吗?”
赵忠面色一沉,冷冷道:“好你个糜荏,居然敢觊觎本常侍的家业!”
糜荏却一点都没有退怯:“觊觎你的家业?笑话!”
他没有给赵忠开口的机会:“原先指责微臣别庄秋稻是为杂草之人是谁,方才口口声声要微臣献上别庄秋稻之人是谁,要微臣散尽家财赈灾之人又是谁?!”
“鼠目寸光,蝇头苟利,无耻至极!”
赵忠吸急促起来了。
从未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下顶撞他,被忤逆的愤怒使得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你放肆!”
“微臣本不想放肆,”糜荏却丝毫不退,“底线就在这里,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微臣的底线?”
赵忠怒吼:“来人,来人——将糜荏给我带下去,关押入牢!”
糜荏却在此时忽然转向天子:“陛下,微臣愿意献上一千万钱、五百石粮草用于此次赈灾。但微臣有一个要求——赈灾一事,微臣不愿假于他人之手,必须亲力亲为!”
百官听得都傻了。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在朝堂上这般辱骂赵忠,转头又堂而皇之地要求天子给予权利。
这究竟是该赞糜荏有勇有谋,还是嘲笑他胆大妄为?
连天子刘宏也傻了。
他从未见过糜荏敛去温和后会是如此咄咄逼人,却出乎意料地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对方。
嗯,赵忠慷他人之慨的模样,像极了那些每次劝说他莫要铺张浪费、沉溺玩乐,要重用贤臣、远离十常侍的顽固士族呢……
见赵忠还在大叫,侍卫们也都提着刀上来准备将糜荏拉出去,刘宏轻咳一声:“行了行了,都别吵了。”
“赵常侍,糜爱卿你们随朕来。”他起身挥手,“此事朕已有定夺,都退朝吧。”
早朝就此散去。
书房中,糜荏与赵忠相隔站立。他们之间泾渭分明,显然都很厌恶对方。
刘宏感觉自己就像是眼睁睁瞧着自己母亲与媳妇儿不和,自己却两边为难、束手无策的地主家傻儿子,只能烦恼道:“赵常侍、糜爱卿,你们能不能握手言和,不要吵了?”
“你们也知道张常侍卧病在床,朕每日都被这堆积如山的政事烦得头疼吧?你们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朕,非得要吵成这幅你死我活模样呢?”
赵忠张嘴就道:“陛下有所不知……”
刘宏苦着脸抬手打断他的话:“赵常侍,朕知道,朕什么都知道。”
“朕早说过糜爱卿年纪还小,你怎么就不能像体谅朕一样体谅他,非得逼他献上家财呢?”
赵忠闻言登时想起上一次刘宏教训他们时候说的那些,什么“他只有朕了”,什么“他天真善良”,什么“你们刻薄恶毒”之类的话语,到底抽搐着脸没有把隔夜的晚膳吐出来。
刘宏说完又转头看向糜荏,决定各打五十大板:“糜爱卿啊你也是,再怎么说赵常侍都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在那么多官吏面前下他脸面?”
糜荏抬眸看他,嗤笑一声:“长辈?”
他如玉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动人的薄红,看的刘宏下意识发出了“啊”的单音。
“微臣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别庄水稻开始,赵常侍便一直诬陷微臣,对微臣步步紧逼,甚至于今日还要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夺取微臣家产。”
赵忠恼羞成怒:“你放屁,本常侍没有!”
但糜荏没有再理会赵忠。
他迈步上前,一把夺过刘宏搁在桌上的笔,随手扯了一大张宣纸刷刷写下一句话。而后啪一声将毛笔甩到赵忠身上,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十四个字跃然纸上。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刘宏怔怔看着这幅字。
他惯喜爱书画之人,亲自征办过书法比赛,收藏着无数字帖。鸿都门学中更有不少写字好看的人,在朝中领着丰厚的俸禄。
但他所喜爱的那些字,在糜荏的这幅狂草面前,忽然全都淡了!
他的这幅字,观之有如龙蛇乘风而起,扶摇翻腾;又如雷霆乍然而至,惊绝天下。它来自于人间,又归咎于九天,带着几近蔑视一切的决然风骨,又蕴含郎朗乾坤的灵气。
这世上竟有如此狂妄而绝美的字!
这世上竟有如此狂妄而绝美之人!
刘宏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每当他感觉自己已经看透糜荏,他又会给自己一点惊喜感,使得他有如雾里探花般无法彻底掌控这个人。
“反了天了!”赵忠被甩了一脸墨渍,跳脚痛骂,“来人!给我将糜荏抓起来,我要处死他,即刻处死!”
回答他的是天子的大喊:“住口!谁都不准动他!”
赵忠登时哑口无声。
他滑稽地大张着嘴巴,僵硬着转过头去,傻呆呆看着上座天子:“陛、陛下……”
天子却一眼都没有看他,而是极为爱惜地抚着糜荏留下的这幅字:“赵常侍,朕其实已经听说了。”
“他将秋稻引入京都,本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你却指稻为草,罢黜为他说话的官吏。若非是何进替他说话,朕甚至就被你蒙蔽过去了。”
“如今他愿意献上家财赈灾,你却依旧不断逼迫他,甚至还要害他的性命。”
“朕也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昏君啊……赵常侍,你真的应当好生自省一番啦。”
语罢,他亲自下了诏书:责令河南丞糜荏监督赈灾一事,朝中官吏承诺的粮食与钱财,全部交由糜荏分配处理。至于起头人赵常侍,需拿出与糜荏对等的钱财。
糜荏若拿出一千万钱,赵忠也要拿出这些。若是拿不出来,便收回先前赏赐,再从他田地中征收。
这下轮到赵忠傻眼了。
在此时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先前张让被气病时的那种荒唐与愤怒感觉,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疯狂啃噬着他的心脏,叫他难受的连双眼都红的滴出血来!
赵忠噗通一声跪下哭诉道:“陛下,臣家境贫寒,艰难险阻方才走到今日地步!一直以来臣等都忠心耿耿地伺候陛下,陛下切莫因糜荏这等小人行径而重责于臣……”
回答他的是天子近乎冷漠的声音:“好叫你知道,莫要做的太过。”
糜荏收到诏书,轻轻嗤笑了声。
不枉费他写的那几个字。
他先前买的一大批粮食很快被送府邸,是荀彧亲自送来的。
荀氏本有归去颍川之意,如今因灾情滞留京洛,连带着荀彧也没有回去。糜荏若要收服这个人,这是最好的机会。
“文若,你曾同说要匡扶汉室,但匡扶汉室的根本不正是在于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么。”糜荏道,“但你可知,如今的百姓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
他拉过荀彧的手,将一块令牌放进他的手心:“去看看吧,看看他们究竟生活在怎样的地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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