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帝王之怒(2 / 2)
袁彬说着,饮下了一杯酒,“人老了,就要识时务。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懂得给年轻人挡路……不然你自己不走,陛下也会帮你走的。”
“大人,您醉糊涂了。”
王喜急忙劝道,“小心隔墙有耳。”
“哎……”
袁彬低声喃喃自语,“项大人的事儿,才刚开始……你且看着吧。咱们的陛下啊,和他父亲不一样,不一样啊……”
六月初六,三法司当堂会审兵部尚书项忠与武选司郎中姚璧,接受内侍司礼监太监黄赐的贿赂,在京师选兵时,暗箱操作,将黄赐的弟弟黄宾选为了江西都司指挥使的案子。
这个案子牵扯人数甚多,按理说怎么样都要审个好长时间。而且项忠当场抗辩,反驳说自己与黄赐毫无私情。
但就是在证据并不充分的情况下,当日就被左都御史李宾定罪,确认了这一干人等确系利用各自在军中的实权,私相授受,卖官弻爵。项忠更是被指私通内廷近侍,居心不良。
李宾将定好的罪名写成奏折,经由内阁,递交给了皇帝。
六月初九,公审后的第三天,朱见深下旨,将项忠削职为民。项忠之子项绶贬至湖广九溪卫。姚璧被贬广西思明。黄赐降为长随,往南京司香。其弟黄宾削职为民。兴宁伯李震降为左都督,发往南京“闲住”。守备靖州指挥使庄荣降为指挥同知。甘肃参将都指挥同知刘文降为署指挥使。(注释2)
其余一干人等,也都被降职的降职,罢官的罢官。
项忠在朝中经营了三代的人脉势力,被彻底瓦解。从他称病拒绝上朝,到彻底失势被贬,前后连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其中,除了一开始秘密揭发黄赐的情报来自东厂校尉,而黄赐本人因为是内侍,这一点也让人无可厚非。
至于弹劾项忠和姚璧的折子,是监察司的监察御史冯贯和左给事中郭镗联合上的。二人都是谏官,与厂卫并无瓜葛。
之后所有的抓人,审案,结案,都是由三法司执行,没有丁点厂卫的势力和人马介入。
而最后朱见深下旨宣布他们每个人的处理方法,也是通过给事中的。
刑案重归三法司,下旨必经六科,奏本必经内阁——皇帝用内阁联署呈上的折子上的句子,狠狠打击了联署牵头人项忠的脸。
“星海汇”的包厢内,万达和好不容易从书山文海里解脱出来的邱子晋先到一步,讨论起了这些日子的案情。
“没有证据也能这么判么?”
听到判决的结果,万达无语。
“之前这帮谏官,监察御史什么的,不是一天到晚弹劾我,说我们北镇抚司屈打成招,制造的都是冤假错案么?”
万达面容扭曲地看着正在喝茶的邱子晋,“你们刑部倒是‘不打’,但是你敢说这案子判得对?”
“有什么敢不敢的。”
邱子晋放下茶杯,冷笑一声,“关键是,陛下想要的结果达成了。”
“那你们三法司跟我们厂卫也没什么区别嘛。”
万达不屑地说道。
“至少‘屈打成招’还算走走样子呢,我看三法司是脸都不要了。”
“见风使舵本来就是官场上必须要有的技能。不是所有人都是铁板一块,愿意用乌纱帽和陛下死磕到底的。十年寒窗无人问,好不容易到手的官职,自然要牢牢把握住。”
邱子晋说完,傲娇地哼了一声。
万达趴在桌子上,突然伸手点了点邱子晋的脖子,“红印哎……”
“你!”
邱子晋猛地后退,一下子用右手捂住脖子,满脸绯红。
“万大人,你是流氓么?”
这种人居然马上就要升锦衣卫指挥使了?京城百姓的安全还有保障么?!
“哎,我听说,梅千张还是跟过去一样,半夜里爬你窗户啊?你们不都心意相通了么,怎么还走窗户呢?”
万达一脸八卦的表情,眼睛都发绿光了。
“谁跟你说的?”
邱子晋白了他一眼,慌乱地整理好了衣服,用衣领把脖子高高地围了起来。
他一手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反思今天上值的时候,那群同僚看自己的暧-昧眼神,本来他还奇怪呢……哎!不活,不活了!
“哎,你管我怎么知道呢。说说啊,怎么老爬窗,你不给他开正门么?”
“我们这是‘情趣’。你这种没文化的粗人是不懂的。”
邱子晋决定破罐子破摔,他瞪了万达一眼,得意地说道。
他还没告诉他,梅千张每次来邱府过夜后,第二天都会在他的书桌上留一副署名“一剪梅”的红梅图。
而他每次都珍重地收-藏好,准备等凑满一百幅之后找人装裱成册呢。
万达被酸的厉害,伸手捂住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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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三年的六月,注定是个风波不断的月份。
就在项忠被革职后不久,监察御史戴缙上书,称近年以来天灾频发,京城尤为不稳。
他请求皇帝陛下,令两京所有五品及以上文武官员,一律躬身自省,检查自己这两年的功过得失。并且让百官们自己陈情上书,由陛下决定最终去留。
皇帝陛下深以为然,要求官员们尽快自省,并且在七月之前将所有的请罪折子上呈。
朱见深当日在安喜宫中对万贞儿所言,要一个个地对付这些官员的诺言,以雷霆之势迅速展开。
朝廷上下,一片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
而此时,被贬为民的项忠甚至还未及启程,返回嘉兴老家。
内阁之人,也是一片惊慌。
多年宦场沉浮的他们,岂会看不出来,陛下的刀刚从兵部众人的头顶上放下来。现在他转过身,要对内阁,乃至整个朝廷的官员下手了。
如今的内阁,除了四朝元老,人称“我朝闲佐,商公第一”的商辂外,剩余的都是万安,刘吉,刘珝之流。
莫说比起前朝“三杨”的星光熠熠,就是比起成化朝初年,李贤、彭时两位担任首辅时候的,那差距也不是一星半点。
作为内阁第二把手的万安是成化五年入阁的。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不过为人很会钻营,最是见风使舵,善于揣测舆-论。
从十多年前,他将自己的婢女送给万达的哥哥万通作为小妾,来迎奉万家,万达就知道此人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虽然之前内阁联署弹劾西厂的折子上有他的大名,不过此人知道,天塌下来有商首辅顶着,陛下总不见得把整个内阁给砸烂了。
所以这次皇帝要求个人自省自查,他是一点都不慌张。
非但如此,这边自省的折子还没写好,那边已经派人疏通到了汪直面前,让他理解自己的苦衷,并且表示自己非常支持重开西厂。求汪直看在他们都算是万达“亲朋好友”的面子上,对自己高抬贵手,不要追究之前弹劾他的举动。
“亲朋好友?”
在万达没有受封男爵分府前,汪直也是经常出入新乐伯府的。自然知道他家有个姨娘姓万,是当年还在礼部任职的万安送的。
对于万安这种拐着弯认亲戚的行为,汪直也很无语,只能感叹做官的脸皮,厚起来比城墙还要厚。
“亲戚虽然可以不认,不过人情还是要接受的。若是陛下允许你再开西厂,到时候势必会和他打交道。”
邱子晋吃着“冰麒麟”说道,“那两位刘大人都是刚入阁不久,资历尚浅。而且一个来自南方,一个来自北方。朝内南人北人之争由来已久,陛下一定会让万安居中调停,平衡这两人代表的南北势力。由此看来,这位万大人,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的首辅了。”
“此话怎讲?陛下又没有说要罢免商大人的官。被你说的好像商大人做不下去似得。”
万达也吃着冷饮说道。
“不就是请罪折子么?我也在写呢。小邱,你刚升了官,刚好五品,你也要写。”
万达心想这玩意我熟啊,这“自省陈情”不就是“六百年”后的“检查报告”么。
“你以为商大人是你呢。”
邱子晋放下勺子,一抹嘴巴,“商大人可是明朝第一大才子,连中三元的人才。他性格刚烈,才华盖世,眼睛里揉不得半粒沙子。他如何看不出来,陛下要全体官员‘陈情’是假,打击以他为首的文官集团才是真的。”
邱子晋“啧啧”两声后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商大人也要告病了。”
就像是邱子晋猜测的那样,商辂在府中养病多日后,上了奏疏,请求回乡养老致仕。
六月十五日,西厂重开。
六月二十二日,在兵部尚书项忠被罢黜后的不到半个月内,商辂,这个经历了宣德、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年的四朝老臣,在一片黯淡中退出了他服侍了将近一生的大明官场。
皇帝朱见深果然没有表示丝毫的挽留,在加封其少保的封号后,赐其还乡。
项忠与商辂,黯然离开了京城。
袁彬虽然看似风光地升了职,但从此离开了权力中心,不久之后,死于任上。
随着“陈情自省”一封封地递交到了朱见深的案头,大明的官场被彻底换血。
这一切都发生在成化十三年的六月,从西厂被革到重开,只有短短的一个月。
朱见深一没有用东厂,二没有锦衣卫,兵不血刃地推-进了一次官场的变革。
“广怀,你说,项大人和商大人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到朝中的局势真的如同邱子晋说的那样发展,万达也有些想不通了。
在参加完袁彬大人的丧礼后,万达和杨休羡两人并辔往城外的方向走。
京内太热了,不止是逼仄闷热的空气,官场的动荡引发了百姓的不安,最近连“星海汇”的生意都变差了。
“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杨休羡叹了口气,“陛下,各位大人,甚至怀恩公公,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着自己认为对大明好的事情。”
“广怀,我有些厌倦了。”
就在前几日,万达终于升任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作为他的副手,杨休羡升为指挥佥事。
对于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官职已经不可谓不高了。
只是随着京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乐观如万达都感觉到有些喘不过起来。
“我想离开京城,去别处看看。”
他说。
“你想去哪儿?”
说实话,杨休羡也想出去走走,上回离京公干,似乎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北方?”
万达转了转眼珠,突然打马,跑了起来,“我还没有去过比北-京更北的地方呐!驾!”
成化十三年十二月中旬,右副都御史陈钺上奏,因辽东事端频发,恳请朱见深出兵,讨伐建州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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