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春晖入梦华二十四(1 / 2)
“咔嚓!”
缪宣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溅出,渗入厚实的地毯中。
伊恩一步赶到缪宣身边:“殿下,怎么了?!”
缪宣没有回答的伊恩的问题,他的身躯软倒在椅背上,双目闭合,要不是伊恩伸手服了一把,他大概还要滑到地上。
——就在刚才,傀儡感应的小地图中闪过了属于目标一的小红点,紧接着,代表着爱娜的绿点就被他带走了。
缪宣当即便把所有的意识都投入了傀儡之中,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从王座下离开时竟没有被几个普通人注意到,唯有夜莺和猎鹰们反映过来,在确定了出事的对象是小公主后,他们当即行动起来,依照紧急方案行事,包围还留在场中的女王。
缪宣紧追着地图中的小红点,他盯着目标一前进的路径,几乎是立即就反应过来他的目的——这家伙想要借用飞艇,从天空中逃离!
飞艇“玫瑰狮鹫”,配备着这个时代如今最高的科技成果,不论是速度还是浮空能力都要远胜过它的同类,而且为了圣灵节的节目,这艘飞艇正悬浮在后花园的低空中,随时可以起飞!
是的,目标一必然会选择天空作为主场,他的神恩与飞鸟和翅膀有关,也只有选择了天空,他才能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小系统当即就给缪宣换了装备,主动装备奔狼直接给傀儡的速度翻了倍,缪宣从走廊中一闪而过,他经过的走廊地面上瘫倒着零星几位夜莺与侍从,可在地图上却没有这些人标记——他们已经死去了,骏鹰杀死了所有有可能挡路的人。
目标一准确地选择了一条最容易潜入的路径,而且他完成得无声无息。
缪宣心中惊怒交加,骏鹰的成功意味着他已经掌握了大量皇宫内的情报,其中就包括侍卫的巡逻路径和夜莺的保护方案,他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
而且这些东西的保密等级都是最高的,对内的信息公布也是一环套一环,就算有泄密者,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骏鹰几乎知道了全套情报。
走廊尽头的大门敞开着,露出直通花园的路径,玫瑰狮鹫的钢铁身躯正悬浮在夜色的天空中,昏黄的火光勾勒出了它那庞大的影子,夜色中,那缆绳正在一根根截断……
缪宣没有时间犹豫,他直接让傀儡扑了上去,险险攀上了气囊下的吊舱,也就在此时,最后的固定缆绳松开,飞艇缓缓升空。
夏夜的风狂躁地拍打在气囊上,缪宣透过傀儡的身躯,在驾驶位上看到了骏鹰,吊舱狭小,他们之间仅有五步距离,内悬挂的油灯清楚地照亮了这个人的轮廓。
红发碧眼,五官深邃,组成面部的线条刚硬又板直,即便在微笑时,这个人也带着很强的攻击性。
他的身上穿了一套皇宫侍卫的制服,双手都戴着手套,长至后背的红发也被一丝不苟地束好。
这是缪宣在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着目标一,虽然这个机会他并不乐意拥有。
爱娜则耷拉着脑袋,蔫蔫地被骏鹰提在手中,她的身上还是那身繁复的羽毛长裙,只是在肩颈处溅了血液。
爱娜还活着。
缪宣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只要活着就好,这就说明还有谈判的空间……不论如何,他在这里,保下爱娜的性命总是能做到的。
就在缪宣打量着目标一时,骏鹰也在仔细地观察着傀儡,此时的傀儡已经取消了所有的伪装,彻底暴露出它的古怪面目。
“真有趣。”骏鹰面露笑容,“原来能够操控的傀儡是这样的,耳闻不如眼见……久违了,小亲王。”
夜莺和猎鹰中拥有飞行类神恩的救援人员已经远远地缀在汽艇后了,缪宣在小地图中确认了他们的位置,随时准备和目标一翻脸。
飞艇的高度正在不断攀升,那些缪宣曾见过一次的鸟兽再次出现,它们张开漆黑的羽翼,团团围绕在吊舱外,镶嵌了金属的骨架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微光,阻挡着夜晚的风与窥视的视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缪宣快速地扫了一眼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
飞艇要是再向上升,傀儡迟早会离开他的控制范围,然后变成一句没有意志的废铁,到那个时候他别说救援,连触碰到吊舱的机会都没有了。
缪宣根本不想和骏鹰多说什么,他定定地望了一眼爱娜:“你的条件?”
面对缪宣直白的提问,骏鹰并没有掩饰他的不快,他甚至带有提示意味地道:“小殿下,你想问我的问题只有这个么?”
缪宣心道当然了,不然还能怎样,众所周知和这种人没有交流的必要,但这个骏鹰显然就是有那什么大病,而且缪宣没有太多解救人质的经验,为了不刺激劫匪,他只能选用尽量温和的方式。
缪宣压下心底的焦躁:“那么,你为什么要针对王室?”
这是一个能够令骏鹰满意的问题,于是他便兴致勃勃地和面前的大表弟解释起来:“不,我从未像你说的那样,‘针对’王室,我只是在做出正确的引导,为了尼亚特尔柏,为了斯图亚特。”
缪宣:?
这是什么鬼话?
“再美丽的花园也需要打理修剪,繁茂的花丛不需要干瘪丑陋的草,更不需要蚕食嫩叶的害虫……”
骏鹰的声音醇厚好听,大约还受过相关训练,因此在他这么念诵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分歌剧对白的韵律,但缪宣一向没有什么艺术细胞,此时此刻更不可能有什么赏析的心情。
“我只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园丁,不忍心让如此美丽的花园蒙尘,因此不得不不断地干预,从议会内阁到封土与殖民地,我只恨无法剪去所有的残枝末叶,只可惜能力有限,只好行事粗暴,但对于王室——这本该最美的玫瑰花从,我一向是最温柔细致的。”
缪宣这么听着,才稍微咂摸出点骏鹰的意思来。
这个病病,他把自己当成这帝国的无冕之王了。
“你明白了么?”骏鹰竟然还耐心地反问道,“锡兰亲王,想必你是很能理解我的,毕竟这也是你的志向,或者说,你正在做的事情。”
缪宣皱眉,难以理解地道:“你说……我的志向?你竟然认为我和你是同道中人吗?”
骏鹰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带着几分嘲讽:“不必伪装了,我亲爱的小亲王,同类是能嗅到彼此的气味的,你藏在王室的阴影中,不择手段地欺瞒女王和公主,你所求的还能是什么?不过是那最高的权柄!怎样,摆布王室和诺德诺尔是很爽快的事情吧?”
缪宣:……?
缪宣真的不知道这位只和他见过一次,不,两次面的骏鹰怎么已经对他做了一套阅读理解,他这几年确实活动频繁,但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干掉目标一,顺便不辜负这个世界的独特风情。
傀儡是没有表情的,缪宣的沉默自然而然地又被骏鹰“理解”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缪宣,一厢情愿认定了这个“狡诈阴险”的同道中人。
“请放心,我不会这么简单地了解你的生命,毕竟我也很欣赏你的志向,但与我作对总是要得到惩罚的,该轮到你为失败付出代价了。”昏暗的光线中,骏鹰看着面前这僵硬的傀儡,恣意宣泄着胸膛中的恶意,“多么可惜啊,园丁只能有一个人,所以小亲王,你的野望将至此终结——”
缪宣忍无可忍,打断了目标一的发病:“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骏鹰的独角戏戛然而止,他有些不愉快,但一想到即将能撕下小亲王的脸皮,便忍住了这点不愉:“我要你做一个选择。”
终于要到他的目的了……
缪宣:“你说吧。”
骏鹰掂了掂手中的小公主:“选择吧,小亲王,你可以换回这位可爱的王储,但代价是你的性命——用你本人,换取塞西莉亚公主的存活。”
没有人比骏鹰更了解这种抉择了,易地而处,骏鹰是绝对不会换的,不论敌人手中的筹码有多么重要,他的命就是一切雄心壮志的前提。
骏鹰期待地望着眼前那属于亲王的傀儡,等待着那个必然的回答——说出来吧,锡兰亲王,对着同样卑劣的我倾吐你的本心!
即便那个回答将夺走你手中的权利,摧毁女王对你的信任,培育小公主对你的仇恨,让你从养尊处优的傀儡操纵者变成阴沟里的臭虫,但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憎恨我吧!用更深的憎恨、那占据了你一辈子的、刻骨铭心的憎恨,来为我的光荣征途增添光彩——
“我同意。”缪宣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反问,“但你怎么保证不伤害爱娜呢?我无法信任你,也不相信你会遵守诺言。”
“你答应……?!”
骏鹰烦躁地皱了皱眉,他没想到这家伙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能伪装,不愧是忍耐了多年的亲王殿下——难怪是能对着妹妹说出“我不行,不结婚”来取信于人的男人!
不过没关系,猎物适当的挣扎也是乐趣的一部分。
骏鹰直白讥讽道:“可是小殿下,你没有拒绝的余地啊,塞西莉亚公主可还在我的手中,你想要让我给你作保证……?”
是的,问题就在这里,在人质被扣押的情况下,缪宣拿这神经病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他沉默片刻:“那么你想要怎么拿走我的命。”
骏鹰微笑:“很简单啊,第一步,我要你当着我的面摧毁这具傀儡。”
缪宣二话不说,直接开始自己拆自己,他卸下了傀儡的四肢与羽毛一样的装饰,当着骏鹰的面把这些东西捏成薄片——他真正的能力是“线”,就算傀儡的形态一时破坏,他仍然能继续操纵它,甚至使用技能。
但骏鹰却不会知道“线”的真正用途,更不清楚刺客英雄的技能,缪宣从未对任何人展示过他藏着的后手,他当即就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布置陷阱,然后找机会做掉目标一。
至于骏鹰的保证?谁会在知情的情况下和精神病签订契约合同啊!
就在缪宣不断自我拆卸的过程中,骏鹰便不再说笑,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缪宣,在傀儡所有的部件都散落了一地后,才彻底地收起了笑容。
“怎样?”只剩下一颗脑袋的傀儡挂在丝线上,可以说是相当吓人了,“我已经拆完了,你看到了,所有的连接处都被破坏,没有再弥补的可能性。”
骏鹰冷冷地望着这颗古怪的傀儡脑袋,仿佛要透过它看到真正的操纵者——“这不够。”
“锡兰亲王,我要见到你的真身。”
再一次的,殿下,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伊恩眼睁睁地看着那本该靠在座椅中、像是在小睡一样的青年,凭空消失在座位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傀儡的手臂。
不仅如此,就在伊恩想要上前拿起殿下的手臂时,这只手臂都消失不见了。
“殿下!”信鸽那伪装成侍女的联络员闯入室内,失声大喊道,“王宫被入侵,公主殿下被掳走,和歹徒一起在‘玫瑰狮鹫’上,我们——殿下?!”
伊恩这才像是如梦方醒一般,他盯着这个很受殿下信任的闯入者,在这一刻他好似才重新得到了声音,于是立即对联络员道:“殿下也在上面。”
联络员大惊:“什么?!”
伊恩一把提起联络员:“失礼了,带我去——调动其他的飞艇!立刻!”
“已经调动了!”联络员有些崩溃地道,“女王陛下正在稳定局面,情况凶险,而且来参与圣灵节宴会的客人们还有许多不知情,随时都有可能引发恐慌!”
伊恩推开大门,大步奔向走廊:“你们的总指挥呢?夜莺的队长呢?!”
联络员几乎是被拖着往前,但她也不在意这个:“队长追着‘玫瑰狮鹫’上天了,我们的总指挥只有殿下!否则我们的机制就只是单纯的情报收集!”
缪宣建立信鸽的初衷就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这个世界的亲友,他当然不可能给信鸽争取太多的控制权和自由度,因此不遗余力地限制了它向上的途径。
伊恩也是清楚这一点的,他没有再问,只是紧咬牙关赶路,两人快速赶到宴会大厅,这里确实还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欢快的乐曲在舞池中流淌,人们的狂欢似乎仍在继续,但是——
女王的身边围满了侍卫与夜莺,内阁的成员们同样簇拥在她的身边,知情者们都在用笑容来伪装忧惧。
女王已经猜到了那令人痛苦的意外,她因为忍耐不住而频繁地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那勉强的欢笑叫人看着就心头抽疼。
伊恩的视线快速地扫过人群,可他既没有在女官中找到母亲,也没有找到幼妹,当他几乎是绝望地望见了父亲时——老帕西瓦尔正把他自己藏在阴影中,他的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劣质的微笑面具。
那是和女王一模一样的笑容。
这对父子很快就发现了彼此,当他们的视线在相触的那一瞬间,那做父亲的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确实维持着虚伪的笑容,但他的眼中却涌出了无尽的悲恸。
于是伊恩明白了。
飞艇,玫瑰狮鹫。
也许拆除傀儡有很多漏洞可钻,但真身降临却意味着无可辩驳的风险。
骏鹰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在锡兰亲王想尽办法托词拒绝时再继续逼迫,可即便他已经搭建好了自私的舞台,甚至安排好了一切灯光与道具,他唯一的演员却还是当着他的面撕毁了剧本。
傀儡的头颅像是死去一般沉重落地,已经被拆分的躯干也变成了一地散落的零件,在这片零散的钢铁中,凭空出现了一位单薄的青年。
这人穿着漆黑的正装,像是刚宴会上匆忙离开,深色的袖领衬得他肌肤苍白,他靠坐在地面上,双腿无力地蜷在身侧,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青年仍然是骏鹰记忆中的那副模样,只不过那在阳光下最贵的亲王相比,这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了更柔和的线条,它把那双剔透湛蓝的眼眸变得更加深邃了,原本只是浅棕的短发也因此被染上了深棕的色彩,与眼眸遥相呼应。
太美好了,这幅躯壳——这是一幅与此人的卑劣本性截然不同的外貌,它模糊了性别,又兼具了许多叫人矛盾的地方,孱弱与强大,残缺与坚韧。
即便在这黯淡的吊舱中,他仍旧像是在发光。
青年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是的,此时的飞艇已经升高到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这里的环境和地面截然不同,没有与天空有关神恩的人会更加难以适应,更何况他是突然转移到了高空中呢?
逐渐有薄红染上了青年的脸庞,这就叫人不禁格外在意,但这点变化远不比青年的眼眸来得引人注目——此刻他正在定定地望着他的敌人,在那不错眼的注视中,那双冷静又镇定的眼眸中几乎要倒映出他的影子来。
有那么一刻,骏鹰突然就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假如换成是他与这样一个人朝夕相处,那么不论这位小亲王倾吐出的是多么荒诞的谎言,他大约,也是愿意相信的。
“我来了。”缪宣对骏鹰道,“你应当是认识我的,需要我证明身份么。”
骏鹰:“这倒是不用了。”
锡兰亲王的行动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前所未有地烦躁起来,这并不只是因为剧情没有按照预定好的剧本排演,而是因为更多的、更令人暴躁的东西。
……似乎有什么情绪,正在超出他愿意承载的范畴。
靠着丝线移动一定有距离范围,更何况飞艇还在不计代价地攀升高度,不论小亲王还有什么花招,就凭着他没有翅膀和双腿,就别想要再这高空中占据优势。
可是小亲王自己不知道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么做的风险了,在此之前他甚至一次都没有暴露过能够跟随丝线瞬移的能力,这应当是他苦心藏好的底牌,他怎么能就这么轻轻松松的、用在了救援公主上?!
恰在此时,轻微的窸窣声响起,小公主在短暂的昏厥后竟也苏醒过来,她一睁眼就看到了缪宣,立即依赖又委屈地小声呼唤:“哥哥……”
缪宣当即便温柔地道:“爱娜,我在这里,不用害怕。”
骏鹰眼看着那小亲王露出的微笑,这种笑容大概能哄骗不少人为他去死吧?
小公主再次流下眼泪,大约是想起了她的侍女和守卫:“哥哥!不要靠——”
骏鹰伸手搭在小公主的脖颈上,于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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