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的钥匙(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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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才开口。

“拔出五分之一,总比动不了要好。”不说话倒还好,一旦开口,一股失望便若有似无地蔓延,即使他竭力收敛,也终究被封析云捕捉。情绪如此难以克制,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严琮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收敛不住,干脆就不强拗了,“你之前问的问题,我也无法回答,我只知道你十三岁时不甘闺阁,你父亲请我为你洗心魄,植入了许多本宗一位天才弟子的影像,让你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享福。”

他诉说的往事,和封析云在金玉镇所看见的一模一样,只多了一部分。

“您说除却有关于洗心魄的那段记忆外,还有一段往事被洗掉了?”有一瞬间,封析云很想问问这位老好人宗主,疯阁主请他帮助,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他是否就能心安理得地把她的过往和人生玩弄于掌心,为她选择他认为的好?

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在严琮翼的叙述中,质问好几次已到了唇边,最终又被她收回,憋在她心口,硌得她浑身都疼。

但她终究没有说,也没有说的必要。要怪,也只能怪她没有本事,怪她不够强,所以命运永远悬在别人的手心,永远任人摆布,即使掌握了点什么,也只能用听起来让人不屑的迂回、套路达成自己的目的。

指责严琮翼无济于事,她越平静,对方也许还可能愧疚一点。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严琮翼静静地望着她,“你是个很警惕、很有自己主张的姑娘,你不想让我看到的记忆,我不能强行读取,否则会伤到你。但我确实引导你忘却了那段记忆。”

是什么样的记忆,会让疯阁主点明洗去、让她紧闭心门不给看?会和她的离奇身世有关吗?

“我不能回答你,但你自己可以。”严琮翼平静地看着她,好似之前若有似无的失望都不存在一般,在她面前,他只是个再平和不过的玄晖宗主,“东君赋予并主宰一切,唯独没有拿走灵魂。每个人的任何记忆都独属于他自己,没有真正的消失,只是被遗忘了。洗心魄也是同样的道理。”

封析云的眼睛微微燃起了点亮光,“您的意思是,我还能将那段记忆找回来?”

严琮翼点点头,“洗心魄的原理,就像是把你的记忆上了一段锁,你不记得了,但其实还在那里,还有影响。你要是想找回记忆,就得找到钥匙。”

洗心魄最常见的用法是给圣童洗脑,植入各种片段,让他们亲近、信仰东君,成为狂信徒。而对于封析云来说则更复杂一点,疯阁主要求的是改变她的性格和追求,严琮翼就得先让她的性格受到刺激、确实发生改变,用新的记忆覆盖旧记忆的影响,最后锁起所有的记忆。

“你想找回那段记忆,就得同时唤醒我为你植入的那段刺激你的记忆。”严琮翼实话实说,并没有多少直接责任人的愧疚,“你当时崩溃了,锁起记忆对你来说其实是好事,你确定要想起来吗?”

封析云凝视了他一会儿。她的眼睫很长,仿若鸦羽,缓缓地扑闪了两下,将她眸中的光辉半遮半掩,而她缓缓地说道,“那么,什么是我的钥匙?”

不必犹豫,也无需恐惧,删除任何一段往事,她都无法成为现在的自己。换言之,即使是恐惧,她也已经切实地恐惧、瑟缩过这么多年了。影响既然客观存在,往事又何妨直面?

她不敢对任何人敞开心扉,时至今日,总也该对自己坦诚,不然,她费劲心力从深闺里挣扎出来,又到底是图什么?

“这我恐怕很难帮你,得靠你自己。”严琮翼坦然,“你的钥匙就是我之前为你植入的那段记忆的主人,本宗的天才弟子。原本将他带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就在一月前,他因为和本宗长老起了矛盾,愤然退出宗门了,现在做个卖命吃饭的赏金猎人,我管不到他。”

“当然,”他眼含笑意,凝视着封析云,“我相信,封小姐大约比我更有办法,不是吗?”

封析云的神色凝住,抬眸,与严琮翼对视了一会儿,“聂东流?”

语调倒很平静,只在话尾泄露出一点惊诧,终是没收敛尽。

“封小姐果然和他关系不错。”严琮翼微微颔首,带着点笑意,“既然你知道他,便多和他接触,时日久了,总能慢慢找回记忆的。”

“就这么简单?”封析云狐疑。

“封小姐觉得这很简单?”严琮翼失笑,“那也是件好事。这世间万物都有相生相克,没有哪家道法一家独大、绝无解法的,越是高深强力的法术,解法往往越是简单,只是很多时候人们无法想到罢了。”

若严琮翼不说,她确实永远不可能想到找回记忆的关键就在聂东流身上,而没有原文剧情,她甚至根本不会和聂东流相遇。

封析云敛眸。

按照严琮翼的说法,她若想尽快找回记忆,就得一直跟在聂东流身边,寄希望于自己是个时刻等待的手机,能从断断续续的wifi信号里加载好一个云文件。

这本该是件容易的事,但对于她这种身无力量,偏偏还招邪神的弱鸡来说,就很难了。

千算万算,全怪她没有力量,怪她不够强。

“我诚心遵奉东君,愿入玄晖宗门下,不知宗主可愿收我吗?”她缓缓俯身,单膝点在地上,学起她曾见过无数次的、术士间的大礼,生涩又虔诚。

若她身怀力量,又何必迂回,难道她天生便喜欢卖弄吗?她也想坦荡,也想从直中取,可她不能。

她希望自己能有坦言自己的、追求和选择的一天。

很多年前,她请疯阁主教她法术,对方倒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干脆地告诉她,“你没有成为术士的资质。”

封析云当然不会甘心这样的评价。她向别人询问,希望得到不同的答案,但没有,没有一个回答不同,他们的回答甚至一字不差。

她早该放弃,但她就是……不甘心。所以沉寂多年、隐忍多年,最终还是逃不过一个“我想”,不管不顾地闯进术士这陌生又危险的世界,在这曾经洗去她追求与记忆的人面前俯首,求一个可能。

但……

“你没有成为术士的资质。”严琮翼神色甚至没有半分变化,淡淡地向她宣告。

指甲早已陷入掌心,一瞬掐破油皮,渗出一点血来。

“宗主不再看看吗?”她眨眨眼,好似没有一点波澜,只是平静地指出一个错误。

“不用再看了。”严琮翼凝视了她很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封析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像是一尊精致的雕像,却又冷漠到锋锐。

“但我也许能给你指出一条别的路。”似乎是不忍面对这样的目光似的,严琮翼别开了眼,落在了桌上,“这把刀原本就是你父亲的,他托我代为保管罢了,现在你来了,也该物归原主。它是把特殊的强器,既能让你获得力量,也能遮蔽你的气息,免受邪祟甚至邪神的追踪与侵扰。”

封析云的目光随他一起落下。

她静静地望着那把刀,神色平静到寡淡。绝处逢生,她本该激动,也理应激动,但没有。

“这就是你让我拔刀的意思。”她凝视了那把没什么看头、朴素到极致的刀一会儿,缓缓开口,不是猜测,是陈述结论,“其实无论我能不能拔出来,你都会给我。”

这不难猜,严琮翼只是微笑不语。

“但到底能不能拔出来,拔出多少,还是有区别的。”她又陈述道,“区别很大,对你来说,也很重要。你对我有点失望,看来我对你也许很重要。”

她没有去拿刀,抬眸,满眼平静,“你只在乎东君,所以,我和东君有什么关系吗?”

严琮翼渐渐不笑了。

他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她,好似之前的审视还不足够他下定义似的。他打量了封析云很久,而后者也任他打量,直到他终于打破沉默,“你总会知道答案的,但不是由我告诉你,能告诉你的,只有你自己。”

封析云缓缓点点头,“所以还是要找我的钥匙。”

“还是要找你的钥匙。”严琮翼也缓缓点头。

“那也不错。”封析云仿佛思考了很久,终于回过神来,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不及眼底,但也足够明晰,“万事归一,省得麻烦,这很好。”

她的身份、她的回忆、她的功绩、原文剧情,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同一个方向,可不是件超级“巧”,又超级妙的大好事吗?

“宗主这么在意我,不如再帮我个忙吧?”她提起刀,拿在手上把玩,像是再把玩孩童的玩具,抬起头,脸上噙着浅浅的、温柔的笑意,乖得人心颤,“我对贵宗的海图很好奇,严叔叔能不能行个方便,借我看上两三个月?”

打蛇随棍上,她也很在行。

从严琮翼那敲来“赞助费”,封析云带上刀就离开了。

根据严琮翼的介绍,这把刀叫做“靖夜”,能斩鬼神,是把不折不扣的妖刀,认人择主。虽然严琮翼失望于她只能拔出五分之一,但他自己其实压根一点都拔不动。

虽然不收她这个弟子,但严琮翼还是教了她一门法术,将靖夜刀结契收起,需要时能快速取出。封析云体质不够,悟性却还可以,又与靖夜契合,倒将这变成了她唯一能学的法术。

靖夜化作一道一指长的狭长伤疤,落在她的腕间,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好歹算是有点力量和底气了。

封析云刚走出主殿,就被权师姐拉住了。

她确乎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想和人做朋友的时候,每句话都能说在心坎上,长得也绝对让人心生好感,权师姐对她印象极好,此时正焦急地等在门外,一看见她,眼睛一亮,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就拖着她往前走。

封析云不明所以。

“你快走,我带你去后门。”权师姐一边拉着她狂奔,一边急切地说道,“宁夜阁的叶淮晓不知从哪里收到的消息,带着人来宗门门口堵你,说是要带你走。他和你关系太密切,又走了正常抓人程序,宗门没理由拒绝。”

封析云一怔。

“等一下。”权师姐跑到一半,脚步又忽然慢了下来,回过头,望着气喘吁吁的封析云,迟疑,“你……不想被他带走的,是吧?”

封析云凝视着权师姐,对方的目光里是一片澄澈。

她缓缓点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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