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送给你(1 / 2)

加入书签

这是一场酣甜的梦,足以让身心疲惫的旅人焕发新生,但醒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封析云都尴尬地抬不起头来。

她记起入梦前和聂东流说的话,什么“不会丢下你”“永远不”,前一句大约是有的,但后一句完全是她自己病迷糊了硬给人加戏,人家聂东流说的是不会丢下老板,等从极乐岛回来,她可就不是他的老板了,不必提“永远”,他们还有没有以后都是未知。

而麻烦的是,封析云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是希望这个未知的以后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幸好聂东流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然她现在更尴尬。

老实说,她不知道聂东流有没有发现她的回避。每当有提及这事的倾向时,她立马东拉西扯转移话题,而他就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望她,看得她心惊胆战、以为他要开口嘲笑时,却又极自然地顺着她换了话题。

好似心知肚明,好似心照不宣,却又什么都不说。

封析云暗暗捶床板,脚趾抠地,无能狂怒: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像她这么尴尬!

躺在床上装傻充愣捱了好几天,她终于恢复健康,好巧不巧,赶在中秋节那天顺利下地,行动如常。

他们搭的这艘其实是货船,顺道载客,中间会在某城码头卸货,直到第二日凌晨才重新启程。对于一心救人的聂东流来说,这大半天的时间自然是完全浪费,但这年头找一艘直奔海港的船不容易,这艘是最近的那班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有半天,耽误不了什么。水路本就说不准,说不定正好避开了坏天气。”封析云把人拐上自己的贼船了,自觉有责任安抚男主的焦躁,免得他过度担心陈素雪已经出事、恨不得自己游去极乐岛,“你就在这船上好好休息一天,养精蓄锐,这才能更好地救陈素雪嘛。”

她不能直说自己知道陈素雪现在没事,也没法让货船当场启程,只能让他换个角度想问题,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封析云悄咪咪去观察聂东流的神情。

他好似愣了一下,不明显,没有冲淡他原本冷淡的表情,但莫名被她捕捉到,让她心里一咯噔,赶忙卖力安抚,“停泊一天,你休息,船员也能休息,养足精神启航,速度更快,你别太担心了。”

聂东流沉默。

封析云绞尽脑汁,“停泊一天,少点颠簸,我也能好得更快……“

“不是说要过中秋?”他终于打破沉默,抬眸望向她。

封析云一怔。

聂东流确实在她病中和她做过模棱两可的约定,但当时他只说“再说”,她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还会主动提及,不由惊诧,“你……真打算和我一起过呀?”

诧异溢于言表,不难看出她才是那个压根没有打算一起过的人。

聂东流沉默。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原以为自己对这种事没有兴趣,又或者是不该感兴趣,一把刀是不需要这些世俗感情的。他早已做好决定,将这些红尘俗事都远远地推开,远离他的人生,以免刀尖生锈、心头有瑕,却又鬼使神差地问起。

封析云问他,他答不上来。

难道要他说,他其实心怀期待,却连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都不明白?难道要他说,本想拒绝的是他,听说不过中秋后竟心生懊恼、后悔开口的也是他?

明知不该,甚至显得幼稚,但聂东流却难得没能忍住,心生懊恼,他早该想到,封析云和他只是雇佣、互相利用的关系,大小姐只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他却当了真。

封析云现在心里一定在嘲笑他自作多情。

“算了。”他脱口而出,神色愈发冰冷,“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就好。”

就该这样,本该这样。他从未想过这种世俗的节日,一把刀本不该享受人间烟火。他不想,不羡慕,也不需要。

是,他,不,想。

“别啊。”出乎意料的,封析云没有鄙夷,也没有对他露出讥讽的神情,更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恼怒他的不识抬举,“你一个人窝在船上多没意思啊?哪有中秋的样子?”

聂东流想反驳她,过往的每一年中秋他都是一个人过的。

但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满眼都是笑意,眼波如春溪,清亮又轻柔,将他的全部话语都堵在喉头,如同硌人的碎冰,“不然,算我请你陪我过节呀?”

陪她。

碎冰似乎有融化的迹象,不再硌得人发疼。

聂东流喉结微微滚动,用一种微疑的目光望着她,重复,好似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陪你?”

“对,陪我。”封析云的目光清亮又坦荡,迎上他的打量,还朝他温柔地笑了笑。

陪她。

聂东流凝视着她。

对,不是他动摇了,想向世俗的生活琐细低头,也不是这把刀为人间烟火犹豫、生了不必要的留恋,不是他心志不坚定、没法一心一意向邪神复仇,就只是,如果同伴请求他的陪伴,他也没必要如临大敌地拒绝,不是吗?

不是他真的在乎这个没意义的节日,只是陪她,仅此而已。

“好。”他听见自己回答。

临时决定,黄昏已至,再不走就可以直接等开船了,既然聂东流应下,封析云便拉着他下船,顺着熙攘的人流,一路往城里去看花灯。

也许是这个世界本就不止是一本小说,又或许是原文作者实在编不出来新的,封析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觉醒记忆的时候也没觉得违和,多亏了两个世界大差不差、无比吻合的细节。

这里有相同的节气、相似的风俗,有时她甚至很难分清书里书外,而她已活在这里,也已……无需分清。

封析云远远地凝视着这座小城最大的花灯楼,人潮如织,斜月与灯火辉映,将夜间妆点成满眼璀璨。处处透着烟火气——她久违的、难免向往又深觉陌生的烟火气。

在花灯楼的两层屋檐上,错落挂着无数精美的花灯,吸引来许许多多游人,有的才学出众,有的财力雄厚,此时都拥在一起,去争自己想要的那一盏。

她久久驻足。

聂东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对她的是一盏稍显粗糙的兔子灯,价格约莫不贵,造型十足可爱,吸引了许多孩童的目光,吵吵嚷嚷地挤在下面争着归属,还有忙着叫家长的,虽吵人,却也热闹。

是他不熟悉、不会靠近的,属于红尘俗世的一幕。

“你不去买一盏吗?”他问。

以大小姐的财力,即使现在和宁夜阁不联系,也足够把整个花灯楼买下来,总不至于对着一盏灯囊中羞涩吧?现在上去砸钱,怕不是老板哭着喊着要把灯卖给她。就只除了……会有和小朋友抢玩具的嫌疑,而已。

封析云回过神来,摇摇头,“人太多了。”

她神色平淡,仿佛刚才的驻足只是一时兴起,抬步时也毫无留恋,随口问了一句,确定聂东流对花灯也没有什么兴趣后,便远离了那座花灯楼,也远离了那片灯辉如昼,步入更暗沉的夜色。

点点灯火,人家隐隐,月色动人,这才是夜晚真正的模样。

从最熙攘处挤出来,封析云才觉出热闹的好来,起码人一多、一嘈杂,她和聂东流就不会那么明显,走在一起的时候,即使互相一言不发,也不会显得尴尬。现在倒好,她不说话,聂东流更不会主动找话题,两人闷头往前走,却也没个目的地,整得像双人竞走似的。

她有点后悔,她当初为什么要给自己布置下和聂东流一起过中秋这么个高难度的任务?如果没有这一茬,她一个人窝在船舱里睡个昏天黑地不快乐吗?

封析云硬着头皮,和聂东流闷不做声走了一段,终于憋出一个话题,“听船工们说,这里的美食不少,别有风味,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去尝尝?”

不管聂东流到底有没有听说过这里的美食,也不管这里到底有没有美食,只要他随便接一句,就能顺着聊下去——

“随便。”聂东流淡淡道。

啊这。

没关系,没什么想吃的没关系,是她问得太仔细了,想来龙傲天也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封析云和颜悦色,“难得出来逛一趟,好好玩玩。”

不管聂东流到底想做什么,他跟着她出来,总归不是来散步压马路的吧?他总得说一个出来,那事情不就妥了——

“随便。”聂东流语气淡淡,头也没抬,连开口间隙和语音语调都一模一样。

……这天没法聊了!

左一个“随便”,右一个“随便”,封析云感觉自己像是带着女朋友逛街的死直男,不知道“随便”到底是个怎么随便法,也不知道聂东流的“随便”到底是不是真的随便。

不,知,所,措。

她不说话,聂东流便瞥了她一眼,迟疑了片刻,看起来反倒比她更疑惑,“你不必管我,按你的习惯来,我跟着你就是了。”

大小姐什么时候还征询起他的意见了?她决定,他跟着走不就够了?

封析云一滞。

半晌,似乎是踟蹰着什么,她讪讪开口,坦然承认,“其实,我没怎么正经过过中秋,到底该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她说完,飞速地瞥了一眼聂东流的神情,夜色沉沉,遮住了他大半的情绪,阴影里,他似乎凝视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举目,月色动人;远望,灯火万家;眼下,唯有你我。

——正是一个绝好的谈心增进感情的机会。

封析云飞快地做出决定,顺着之前的吐露,谈起平日里不知如何谈起的话题,“大家都叫我爹‘疯阁主’,他也确实挺疯,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我和他关系并不亲密,甚至可以称得上无比冷淡,故而我过往的每个中秋,都是和宁夜阁的大家一起过的。”

宁夜阁都是一群术士,平日里和诡谲打交道,危险不比赏金猎人少,没什么机会,更没什么心思成家,无论男女,多半是光棍,免得哪天自己不在了,家小过得艰难。也正因如此,到了中秋佳节,这些人就会凑在一起热闹。

疯阁主不会和她温情,印象里的绝大多数中秋他都不知所踪。封析云日常窝在小楼里不能走动,但中秋这种日子,她总难免出来转两圈,凑个热闹,就当她也过好这个节了。

但她身体不好,和宁夜阁的人也称不上熟,即使凑热闹,也参与得不多,更像个游荡在人群中的幽灵,于极喧嚣处独自品味孤寂,最终意兴阑珊地回到冰冷而空旷的院落里,回归她一成不变而枯燥乏味的生活。

她曾习惯,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她终究还是……不能习惯。一旦有了鲜活地活着的机会,便再也无法回首那金玉牢笼。

“我觉得你其实也看出来了。”她索性说个明明白白,“我和叶淮晓算是闹掰了,背道而驰、反目成仇的那种,但以前的每一年中秋,我都有一半的时间是和他一起过的。”

封析云意兴阑珊地把衣袖搓成一团,又蓦然放下,简短地叙述了她和叶淮晓的过往和如今的争执,不无伤感。

原本疯阁主虽然没什么温情,但好歹宁夜阁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家的样子,有朋友,有长辈,叶家也还没有露出丑恶,叶淮晓还是温柔体贴小竹马,哪怕这“家”的壳再空,也好歹还是家。

可现在,疯阁主也不在了,她也不在宁夜阁了,连个空壳都没有了。

微渺的月光里,她敛眸,有些低落,却又哀而不伤,在秋夜的晚风里,有种静谧到极致的美,仿佛能抚平心上一切不平。

不知何时,聂东流已同她一起停下脚步,驻足于已闭户的街巷,月光微渺,只能照清前路。而铺户留于门前的孤灯,却将微明的光辉投在她脸上,柔和又朦胧,仿佛真切为他停留,却又随时能乘风而去。

鬼使神差地,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却因那一瞬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蓬勃而发的倾诉欲,试图吐露他多年来从未和人提过,如同锁在心扉里的心绪,“我……”

言语到了唇边,却又止步。

罕见的,他竟感到畏怯,又或者是迟疑,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这决定是否太过冲动,而他又是否会后悔。

前所未有,这把一往无前的、只剩复仇而不留人情的、名为聂东流的刀,竟然有点怂了,想说什么,却又强行忍住。

封析云以好奇却温柔的眼神望着他,似乎乐意听,却不逼迫他说。莫名的,聂东流有预感,即使他现在半路放弃,拒绝说下去,她也绝不会追问,而是体贴地当作难言之隐,为他守好心门,不去探究里面的零落。

她有时像是以钱压人、完全不在乎旁人感受的大小姐,有时却是最体贴、最温柔的同伴,能于旁人自己意识到前便照顾周备。多矛盾,多奇怪,但在她身上,却又那么正常。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