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山川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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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毫无阻碍从小桥上下来时,肉眼可见那桥头等待着的老者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面色都放松多了。

村落里的屋子都是茅草混合泥土砌成,大多数百姓住的都是这样的地方。不能说条件多好,只有最基本的遮风避雨功能。若是天气坏一些,就连这基本功能也没有了。

村中有石头铺成的小道,一直蜿蜒到山林间。

这是个很安静的村落,从他们来到这里,里面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小娃娃,你与你先生暂时住那边的屋子,阿紫姑娘住这边的。”

老者边说边给他们指着地方,顺着老者的手看过去,扶苏方才发现小道两旁的屋子里是有人的。他们躲在开了一条缝的门后,一双双眼睛闪躲般看着外面。

“老丈,那是?”

“那是主人从妖怪手里救回来的人。”老者感叹道,“他们不知道是被妖怪从那里掳来的,受伤太重回不了故乡,主人就让他们暂时留在这里。”

“他们警惕心很重,轻易不会出来。小娃娃你若是没什么事,可不要去打扰他们。”

老者絮絮叨叨跟他们说了很多事情,看来是因为过了那座桥的考验,所以把他们当做普通人了。

扶苏仰头看了看韩非,心里摇了摇头。

他和韩先生确实是人类,那位唤作阿紫的姑娘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和之前那白骨妖不同,扶苏没有察觉到阿紫身上的恶意,便暂时将她放在一边。

等到韩非抱着扶苏走到老者给他们指的屋子门前时,老者才说完了所有需要注意的事情。

“主人很快就会与他友人去围剿那妖怪,等妖怪死了,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老者扶了扶快要滑落的竹筐,道:“老朽现在要去寻主人了,切记不要随意离开村里。”

扶苏趁老者还没离开,逮住机会问:“老丈,您家主人有把握杀了妖怪吗?”

“那是自然。”老者神态骄傲,“我家主人是当世最厉害的剑客。”

说罢,老者低头沉吟半晌,又道:“不过我家主人前些日子结交了一个好友,那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剑道大家。”

“这样啊。”

扶苏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他想起了之前老者说这是哪里。

这里是榆次。

如果是赵国的榆次,没记错的话,他父王示意他去给将闾找的剑术老师,似乎就隐居在这里?

不会这么巧吧?

姓盖,还是当世最厉害的剑客。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扶苏眼角抽了抽,他父王还真是能挑。

就算扶苏几乎不离开咸阳,也从各个方面听说过这位剑客的名声。而能与他结交的剑客,那必然水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看来这一遭,还能给将闾捞个老师回去。

不亏,这波不亏。

老者离开之后,扶苏和韩非对坐在了屋中。

屋内虽小,五脏俱全。扶苏抬手倒了一杯水,殷勤地放在自家先生面前。

“先生想从什么地方听起?”

韩非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深深看了笑得有些讨好的扶苏一眼,道:“公子不必如此,非只想知道燕太子之事。”

他只想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情况,并非一定要扶苏将一切都告诉他。

况且,这种隐秘,秦王也未必会允许扶苏告知。

“这个嘛”扶苏蹙了蹙眉,“太子丹的情况,我之前也不是很清楚,现在倒是猜到了一点。毕竟一开始我跟父王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韩非掀起眼皮,默默看着苦着脸回忆的学生。

“那要从太子丹刚来秦国时说起了”

时间倒转回之前,扶苏从青鸾那里得知某个消息的时候。

因为这件事应该也算得上有些重要,扶苏并没有迟疑,当天晚上就跑去找自家父王了。

秦宫之中还有一些被秦王特地留下来回收利用的他国探子,见年岁不大的长公子如往常一般甩开一堆宫人,孩子气地往秦王那边跑,也只下意识认为是寻常情况,并没有多想。

一路小跑到秦王住处时,扶苏在拐角看到一道高大人影独自从殿中走出,连忙躲到了一边。

那背影十分陌生,不像是秦国任何一位宗室或是大臣,透着一股莫名沉重的意味。

扶苏当时并未细想,只是跑进殿中喊道:“父王,我有件事要要跟您说!”

秦王从桌上的文书中抬起头来,将毛笔搁置,不悦道:“这么毛糙作甚,扶苏,你是皮痒了吧?”

扶苏鼓了鼓脸颊,慢慢停了下来。

“父王你哪次真揍我了”小声念叨一句后,他上前拉了拉秦王衣袖,“父王父王,阿鸾告诉我,太子丹身边跟了一个白骨妖呢。”

秦王眼神一动,“哦?”

扶苏上半身趴在桌案的文书上,捧着脸颊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阿鸾说那个白骨妖修为挺高的,不知道为什么跟在人类身边。”

“青鸾不也在你这里?”

“我怎么能一样,”扶苏理所当然道,“我请阿鸾帮忙,可是付了报酬的。”

凤凰爱乐,他给青鸾弹琴听就足够了。可那白骨妖想要的,太子丹未必付得起。

秦王微微一笑,“那么,你想做什么?”

“我觉得那白骨妖,说不定和上次把我带走的人有关系。”扶苏仰头望着上方的父王,笑得格外甜,“父王——”

“想都不要想。”

嬴政“亲切”地给了他崽一个暴栗,面上神情看起来十分平和。

“太子丹那边,用不到你去管。”想到刚才在他这里撒泼打诨的某人,嬴政冷漠道,“他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还有机会来烦他,燕丹那傻逼的情况绝对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危险。

然而就算如此,嬴政也不想自己家的崽子掺和进去。

“可是父王,那可是个妖诶,我们一直都没找到当初那幕后人,要是那只妖和他是一伙的,那我们不是白白放过机会了么?”

扶苏睁大眼,努力与老父亲对视,试图说服老父亲同意。

“我就是去打探一下消息,保证不会出别的问题。”

秦王狭长凤眼中,倒映出孩童认真的面容。

长子有某种防卫手段,嬴政是知道的。同样也清楚,就算他不同意,这小子必然也会想别的法子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那便去吧。”

半晌,嬴政别开头,道:“我拨一批暗卫给你,随你怎么安排。但是扶苏,你要记住,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扶苏重重点头,“知道了父王!”

“对了父王,刚刚那人是谁啊?”得到了允诺,扶苏乐滋滋蹭到秦王身边,摇着他的衣袖问道。

“就是你要去见的人。”嬴政瞥了这小子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他来做什么么?”

“做什么?”

“他来求救。”

接着,嬴政又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你若去见太子丹,啰嗦又蠢的就是本人,胆大包天的不用多想,用你的琴弦捆了他就是。”

扶苏:“”

扶苏:“!!!”

“父王,您怎么知道——”扶苏瞬间炸毛,可没有把自己的后手就是藏在身体里的琴弦这件事说出来!

嬴政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说:“你以为你小子出生时的阵仗很小吗?”

天晓得嬴政花了多少精力去掩盖那些异象和扶苏之间的关联,这臭小子当年捆嫪毐倒是捆得爽了,要不是料理后事的是站队他这边的臣子,恐怕早就被捅出去了。

扶苏默默在心底流泪,呜呜呜原来父王早就知道了,那他因为把这件事情瞒着父王还内疚了好久,岂不是白费力气?

“听好了扶苏,只能打探消息,别做多余的事。”

嬴政可不管这小崽子心里有多崩溃,他毫不留情敲了一下长子的头,又叮嘱了一句。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敲了!

扶苏捂着自己被敲到的部分,泪眼汪汪点头,又不敢多说。

欺负完了小孩,嬴政把桌案上的文书再摊开,状似不经意般遮掩住手边彷如墨玉雕成的枝丫状物件,做一副赶人的模样。

扶苏敢怒不敢言,泄愤似的狠狠拉了秦王衣袖一把,转身“哒哒哒”跑远了。

简单说完这些后,扶苏撇了撇嘴道:“现在想来,父王肯定和太子丹达成了什么协议,枉我还怕被发现,在他面前演了那么久小孩子。”

可你还不到十岁,本来就是小孩。

韩非心中好笑,再如何表现成熟冷静,眼前他的学生,终究还只是个孩童。

“燕丹似乎早已知晓那侍女情况。”

扶苏道:“应该是,先生也有感觉吧,太子丹起初还好,后来是不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韩非点点头,岂止是不对劲,简直就像换了个人,只不过有着太子丹的模样和记忆罢了。

“那就是了,那个白骨妖可以借助阵法剥夺他人记忆和皮相为己所用,我看太子丹虽然不是这么个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扶苏想起一开始那个话唠又跳脱的燕丹,以及后来在一瞬间变化的太子丹,不由得叹了口气。

好歹是燕国太子,自身出了这么个情况,竟然都不敢告知身边的人,硬是千里迢迢跑到了秦国才敢尝试求助于父王。

也是,他身边能有一个白骨侍女,未必不能有第二个。

就是有一件事情扶苏比较费解。

按理来说太子丹也知道将来秦国会吞并燕国,他怎么就能放下心来请父王相助呢?要是父王不答应,那不就完蛋了。

还是说,太子丹与父王以前的关系其实很好?

想起自家老父亲提起燕丹的嫌弃眼神,扶苏晃晃头掐灭了这个想法。

韩非心中想的却是更多。

今日所见一切早已超出了他预料之外。若说这神鬼精怪之事只有秦王和扶苏知晓,他还能说服自己有可能是秦国王室隐秘。

可在赵国的榆次都有人和精怪打交道,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山精野怪都是存在的,那神祗呢?

那些各地传唱的歌谣中,那些被提及的神祗是否也存在于云端之上?

这个想法太过于震撼,以至于韩非短暂性忘却了自己的身份责任,神思飞到了浩渺九天。

“先生可是在想,为何自己从前不见这些东西?”

扶苏见韩非神色凝重,笑道:“不知先生可否发觉,您的直觉非常灵敏,甚至在某一瞬间能察觉到本质。”

“倘若我是妖族,在想要混入人族之中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出现在您面前的。”

说完这句话,扶苏忽而浑身恶寒,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人皇与盟约又是?”韩非凝视了这个孩子许久,方才慢吞吞道。

“这暂时还不能告诉您。”扶苏为难道,“似乎是上古时代,三皇之一的人皇与其他族群在渭水之畔定下的盟约。我只是听说过一些,并不知晓全貌,方才也是诈那白骨妖的。”

谁知道一诈就出,阿鸾还说这白骨妖修为挺高的呢,完全没想到那么不经打。

那昆仑天女又是谁?

这个称呼到了嘴边,韩非忽而感到仿若自远古而来的莽荒气息,浩渺而又苍茫,骇得他登时闭上了嘴。

“有人来了。”

扶苏忽而回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人推门而入,沉声道:“人皇盟约之事,你如何知晓?”

那是个着深灰布衣的男子,长发随意系在脑后,腰间挂着一柄不甚起眼的长剑。

他长相并不算特别英俊,唯独一双眼看过来时目光如炬,加之面色冷峻,就给人一种极重的压迫感。

他就站在那里,却有一种藏锋于内的气度。

大意了。

本以为村落里都是普通人,扶苏这才直接在这里跟韩非解释。

却是忘了这里的主人并不是。

“你是谁?”

尽管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扶苏还是开口问道。

那男子低头看着扶苏的模样,眼神闪过一丝恍然,正要开口时,外面忽而传来一声巨响。

他们同时听到了一声女子的痛呼。

男子稍作迟疑,还是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扶苏与韩非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村中的小道上,那个紫衫女子掩住她的幕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衣裙上沾染了不少灰尘,瞧着分外狼狈。

是那个自称“阿紫”的女子。

小道尽头的木门半掩半开,接着一道雪亮剑光从中劈出。

阿紫以一种常人达不到的速度消失在原地,她原本站立的地面立刻出现一道深深裂缝。

“这、”韩非连忙拉着扶苏往后退了退。

剑光之后,从里面走出一广袖翻飞的年轻男子。

这青年轩昂俊美,着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乌发被悉数收在高冠之中。轩轩然立于林间广袖翻飞,眉眼淡漠好似积了千年风雪。

扶苏眼下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死死盯着对方。

他记忆里从未有过这张俊美轩昂的脸,却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至极的气息。

“阁下是?”

青年原本目光看向的是那紫衫女子,却忽有所觉,朝扶苏看过来。

他腰间玉佩剧烈颤动着,接着从里飞出一道玉色华光,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没入扶苏眉心。

轰——

一道巨响在扶苏耳边炸开,他听不到有谁惊慌失措唤他的名,他眼前已然没有那身姿轩然的道长。

神魂震荡之间,只见一片广袤荒原。千万年的岁月,于此刻揭开序幕——

山川移位,日月无声,皎皎明珠坠血海,大火生红莲。

天柱折,地维绝,谁拨琴弦五十引得量劫起,声声急促催心折?

弦音与剑光相击,金衣剑客倚天踏浪,剑锋所指是故人。

他看到一双氤氲着江南烟雨的眸,一张笑若春风的桃花面。

隔着千万里浪涛,那少年剑客启唇,从遥远的时空彼端传来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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